烏衣巷,錢府。
錢綸自上次在雞鳴寺偶遇蕭瑞雪,心中已是念念不忘,竟暫時把欲得到袁姝之事都擱置了一旁,而且頗有些廢寢忘食之意。
一個派出去的豪奴剛返回府中,錢綸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事情可有眉目,這已過了幾日,小娘子的身份可已查明?”
豪奴暗自察看自家主人的焦急神色,心中有些高興,因為此次他收獲頗豐,主人越急,他的功勞也就越大。不過他也不敢怠慢,立即道:“主人,奴才查清楚了。這小娘子姓蕭,閨名瑞雪,乃是城中商賈蕭徽之女。此女平常極為低調,喜以男裝出行,無外人能識其真容,故雖有沉魚之貌,但京城亦無人知曉,否則早已豔名遠播!”
錢綸眼睛發亮,心情大悅道:“那小娘子當日我一見便驚為天人,正納悶著如此仙容卻籍籍無名,究竟是何緣由,原來是這般情景!蕭瑞雪?不錯不錯!”
錢綸沉吟片刻後又道:“其父蕭徽?這個名字我怎麽感覺有些耳熟?”
豪奴笑道:“蕭徽此人十分低調,但主人說耳熟估計也不假。”
“此話怎講?”
“這蕭徽年輕時是個浪蕩子,曾因為與當年的監察禦史何秋憶爭女人,差點被報復,而在京城傳為一時笑談。”
“原來如此!哈哈,難怪我覺得此人名字聽的耳熟。聽你如此一說,我突然記起,他所爭的那個女人,好像是當年花語樓的頭牌,名叫朱嫣,我還有幸見過一面,膚白勝雪,雪裡透紅,姿容不遜當今之袁姝,令人思慕不已。只可惜當年父親尚在,家教甚嚴,而不得機會,真令人惋惜啊!”
“主人,蕭瑞雪便是蕭徽與朱嫣之女。”
錢綸一愣,忽而拍手讚道:“妙,妙!難怪能生出如此姿容的女兒,而且還更甚其母一籌!”
豪奴也附和道:“定是上天體諒主人的憐香之情,特地將蕭小娘子帶到人間補償主人的。”
錢綸大笑道:“有理!失之桑榆,得之東隅。”
豪奴又有些遲疑到:“主人,奴才還有件事要稟報,那蕭小娘子貌似已經許人。”
錢綸神色有些不豫,半晌後問道:“許給何人了?”
“許給城中另一商賈楊唐之子楊欣,這楊唐與蕭徽經常有生意來往,而且還是楊氏一族,雖說是旁系,但也有其本家關系不淺。”
錢綸冷笑道:“還沒過門吧?”
“額,這倒沒有。”
“沒過門就好,過了門又怎樣?若是楊曲真的親孫子那倒罷了,區區一個楊氏旁系之子,還是商賈之流,也值得我忌憚嗎?”
豪奴緊張道:“奴才只是不敢對主人有半點隱瞞,並不是懷疑主人的決心。”
“嗯。”錢綸的心情似乎挺好,道:“此次你的差事辦的不錯,我會好好賞賜你!”
“謝主人!”豪奴大喜,緊接著又邀功道:“要不奴才去與那蕭徽說,讓其將蕭小娘子直接送到府上?若其不從,奴才就直接將人搶來獻於主人!”
錢綸淡淡地笑著,道:“張要,你的忠心確實要遠勝江通。不過我心中自有打算,那蕭小娘子年紀尚幼,對待如此含苞待放之少女,還是要用些溫柔手段才好!”
蕭瑞雪又是一身男裝,來到東街一家名叫“金福記”的店鋪前。蕭瑞雪從門外歪頭向鋪中望了一眼,不禁心中納悶:“這貌似是家首飾鋪,看上去不怎麽神秘啊。左小娘讓我帶封信給這裡的掌櫃,
不會是弄錯了吧?” 不過既已受人之托,蕭瑞雪倒也不至於半途而返,她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店裡見來了客人,立刻便有一夥計笑著迎了上來:“客人需要買點什麽?”不過待他看清蕭瑞雪的容貌,不禁愣了一愣,臉上露出些許疑惑的表情。
蕭瑞雪又不是真的進來買東西,臉上多少有些尷尬,道:“那個,你們掌櫃的在嗎,我找他有點事。”
“客人找我們掌櫃的有何要事嗎?”
“額,你們掌櫃的是不是叫曹明,我找他真的有點事。”
“很不巧,我們掌櫃出門會生意去了,還不知何時能歸。”
“這樣啊!”蕭瑞雪有點無語,不過事情未辦成,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回去,此下心情有些躊躇。
“要是客人願意等的話,不妨到小店後廳坐下等吧。”
“哦,那便打擾了。”蕭瑞雪也是個薄面皮,別人不這麽說,她還真不好意思留下來,畢竟沒帶銀兩。
於是乎,蕭瑞雪隨著夥計來到了後廳,夥計連茶水都沒奉上一杯,便回前廳乾活去了。
誰知這一等,竟過去了三個時辰,都已過晌午,掌櫃還是未歸,蕭瑞雪是又渴又餓,肚子還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幾聲,偏巧不巧地被偶爾進出的夥計聽到,夥計也只是搖頭笑了笑,並沒有理她,蕭瑞雪面色有些發紅,暗自捂著肚子默不做聲。
蕭瑞雪心裡卻已在罵娘:“該死的掌櫃啊,你何時回來啊?夥計一個個都這麽小氣,能有生意都奇怪,還有什麽大生意能辦這麽久的?”剛發完牢騷,便聽前廳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你說有人找我?”
“是個陌生客人,他正在後廳等您!”
“嗯,你們忙你們的,我自己去看看!”
不一會兒,便有人掀簾而入,蕭瑞雪都懶得起身,一是心中不爽,另外真的是餓的沒力氣。
來人竟是個年輕男子,年紀看著不過二十四五歲,身材高大,劍眉星目,倒沒有一點平常掌櫃的模樣。若是精神飽滿,蕭瑞雪或許還會暗自驚訝一下,可此時也沒得心思理會,待他走近,方才慢條斯理地起身道:“閣下便是曹明曹掌櫃?”
“在下正是。”年輕男子的聲音低沉而厚重,他納悶地看了蕭瑞雪一眼,不禁又仔細地看著蕭瑞雪的臉,似乎在辨認什麽,弄得蕭瑞雪好不自在。
蕭瑞雪心情本來就很不爽,正欲發火,不料年輕男子微微一笑,道:“這位小娘我好像從未蒙面,不知找在下何事?”
蕭瑞雪嘴唇微微一張,愣在當場。
這是蕭瑞雪從小到大男裝以來第一次被人如此輕易地識破,她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這讓她說話都變得有些結結巴巴:“你——你何以認為——認為我是個女人?”
男子呵呵一笑:“簡單至極,任誰仔細看兩眼都能識破!”
聽到這話,蕭瑞雪的震驚有增無減,心中不禁呐喊道:“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那男子仿佛看出她的不信,繼續道:“我不知小娘自己怎麽想,你有如此容貌,可謂媚氣十足,還作此掩耳盜鈴之舉,不是自欺欺人嗎?”
蕭瑞雪身心有些頹敗,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道:“你就是曹明?”
“正是,在下剛才已經回答過,小娘或許是忘了。”
“小娘”一詞聽起來如此刺耳,但蕭瑞雪已經無力辯駁,她現在隻恨不得找個鏡子照照,看看哪裡不對。曹明的話在繼續:“還是那句話,在下並不認識小娘,不知小娘找在下何事?”
蕭瑞雪差點忘了正事,此時聽曹明又主動問起,也隻得硬著頭皮回答:“清清之水,晰晰如我。”這是左小娘告訴她的一句暗語,也是與她名字相關,果然曹明聽了頓時變了臉色,吃驚道:“是左清晰讓你來找我?”
“是的。”
“那小娘知道我和左清晰都是什麽人?”
“不知道。”
“哦?”這下輪到曹明吃驚了:“她什麽都沒跟你說?”
“說了一點,正如你所見,我知道她的名字。”
“呵呵,還真是有些意思,什麽都不知,小娘也肯替人行事。那她叫你帶了什麽口信給我?”
“口信就是剛才那八個字,其他的話她都寫在信裡了,你自己看吧!”說罷,她準備從懷中取信,可是一想對方都已經知道自己是個女人,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妥,於是她背轉了身。
掏了半天,蕭瑞雪才把信給掏出來,原來走在路上的時候,信竟掉到衣服深處,此時她的臉有些通紅,曹明接過信,感覺信上仍有余溫,那風輕雲淡的臉上竟也閃過一絲紅暈,只不過未被察覺。
曹明看完了信,神情有些忽閃不定,不過沒一會兒又恢復那風輕雲淡的表情,道:“小娘自己沒看過這封信?”
蕭瑞雪有點惱怒:“我做事光明磊落,既然受左小娘之托,即使心裡再不喜,也當衷於人之請。你這般疑我,也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曹明一時啞然,頗有些驚訝,不久便尷尬地笑道:“是在下無禮,還望小娘恕罪。在此我替左清晰謝小娘救命之恩!”
“她自己已經謝過,不必你來替她再謝一次!”蕭瑞雪現在全身都是火氣, 語氣頗為不善,可是話音剛落,肚子又很不爭氣地響起“咕咕”聲,蕭瑞雪下意識地用手按著。
曹明微微一愣,奇怪道:“小娘這是怎了?”
蕭瑞雪此時的饑餓感再次襲來,可又不想輸了氣勢,於是恨恨地道:“氣的!”
曹明卻是不信,突然他直接朝前廳走去,只聽他老遠地問道:“客人來了有多少時辰?”
前廳響起之前夥計的聲音,顯得有些唯唯諾諾:“來了有三個時辰了!”
“三個時辰!那你這中間有沒有給客人上過茶水和點心?”
“沒,沒有——我見他不買東西,所以——”
“混帳!還不快取點點心過來?回頭再跟你算帳!”
不久,曹明又回來了,此刻他臉上帶著幾分貨真價實的歉意道:“小娘,店中夥計實在太無禮,在下在此向你賠罪!”
蕭瑞雪余氣未消,冷冷道:“不必道歉,也不用拿什麽點心了,我自己回家吃飯!信我已帶到,接下來已無其他事,你自己看什麽時候將左小娘接走。此事之後,大家後會無期!”說罷,甩了甩衣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曹明看著蕭瑞雪揚長而去的身影,一時間顯得有些發呆,良久才自語道:“想不到明明是個美嬌娘,卻有幾分男兒之氣,這還真是——真是著實可愛。”
出了“金福記”的門,蕭瑞雪回頭看了看,見身後沒人注意自己,出門時那高昂的氣勢頓時萎了一截,頭也耷拉下來,捂著肚子一臉苦色:“娘啊,我好餓,這回搞不好只有力氣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