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緩緩行駛在寬敞的路面上,車廂隨著健馬的踢踏聲來回搖晃,石嵐小心的打量著王六近乎透明的瑩白臉頰,試探的問:“不知郎君所患何疾?”
王六拿起桌幾上的茶盞,不滿的皺眉,“阿嵐聲稱與我為友,為何還要如此見外?”
石嵐皺眉看他,這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嗎?
王六卻很堅持,定定看著她,就是不肯開口。
石嵐無奈,隻得抿了嘴唇,改口:“不知阿珉所患何疾,為何急咳不止?”
王六這才滿意的抿了口茶,道:“無礙,不過是頑疾而。”
石嵐從前多少也看過一些醫書,想了想道:“阿珉可有延醫診治?”
王六嘴角噙笑,“自然看過,只是大多都是喝些苦藥湯,效果卻相差仿佛。”
石嵐點頭,就是說基本沒什麽作用。
想想也是,這時候的醫術落後的隻得個病毒性感冒都能直接嗚呼,王六這病要是放在別的世界或許就幾個吊瓶幾個肌肉針就能搞定,可是放在這裡,怕是整天喝藥也未必管用。
石嵐伸出兩隻輕輕搭在王六手腕,此時她才感覺出王六的體溫有多低。
炎炎夏日,空氣中都彌漫著烈烈的燥氣,如果不是車簾微動,不時帶出一些細風,石嵐覺得自己都能熱暈過去。
而王六的肌膚卻如冷玉一般,冰涼透骨,因為把脈的緣故,石嵐不自覺靠近了些,幾乎是瞬間,她便感覺周圍的空氣清涼了許多,隻讓她額角汗濕的鬢發有些發涼。
石嵐抬眸看他。
王六垂首與她對視。
石嵐在他漆黑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又在倒影中隱約看到一張似有情若無意的俊顏。
石嵐有些狼狽的轉過頭,低頭看他骨節分明,卻又白得極不正常的大手。
王六抿抿唇,好一會兒才道:“如何?”
石嵐愣了愣,忙把精神重新凝聚細細把過,又以神魂之力探察,好一會兒才有些憂慮的道:“有些不好,阿珉的身體需要靜養,這樣的趕路奔波是要影響壽數的。”
王六輕輕一笑,“若只能圍困於一小片天空,就算白發蒼蒼又有何用?讀書方知事由,行路才隻對錯,阿嵐以為對否?”
石嵐不可置否,對於王六來說或許驗證書裡看到的比生命更重要,可對於其他人來說,能活著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每個人追求不同,選擇生活的方式也就不同,她對此與不置評。
王六沒有得到回答,也不強求,就那麽自得其樂的品著茶。
喝完便把茶盞舉到石嵐跟前,看著石嵐撇嘴嘴,為他煮水烹茶。
馬車搖晃著來到向家管轄的城池邊,護衛來到車邊,低聲問道:“郎君可要在此安置?”
王六搖頭,不等說話,就看到城門大開,一群衣著華錦的郎君貴女快速湧了過來。
向三幾步擠出人群,朝馬車施禮道:“王家郎君神勇,行我等不敢行之事,我等欽佩。”
王六面色平淡,雙眼半垂的看著車外面色緋紅,滿臉激動的眾人,沒有答話。
眼底的譏諷只有坐在身旁的石嵐才能夠看到。
向三靜候片刻,見馬車裡沒有聲音,不由想起三天前自己堅持不去郾城幫忙的小事,忙笑道:“郎君若不嫌棄,還請入城小酌幾杯,此地分屬沂國邊境,我等有心堅守,卻不知該如何行事,還請郎君教我!”
王六手指摩挲著茶盞,身形穩得好似磐石,看起來根本沒有起身的意思,顯然也是不相信他所謂的堅守之詞。
石嵐抬眼在眾人中間快速睃了一圈,發現裡面沒有想要看到的人影,不由挑了下眉毛。
王六察覺她的神情,淡淡的道:“阿嵐想要入城看看?”
石嵐抿嘴笑了笑,“我隨阿珉意思。”
幾乎立刻,馬車裡傳來低沉的聲音,“然。”
向三立刻滿樓喜色,連忙伸手推開圍繞周圍卻因前事而不敢開口的其他郎君,道:“恭請王家郎君。”
馭夫輕甩馬鞭,馬車再度徐徐搖晃,朝著城門而去,護衛們揚起馬鞭,抽打著駿馬,昏黃的塵土頃刻飛揚而起。
微風輕拂,塵沙直朝薄紗輕錦的貴人撲去,貴人們俱半眯著眼,目送車隊,卻沒有一人掩面試圖躲開。
夜幕隨著枝葉掛著的彩燈拉開了帷幕,悅耳的絲竹聲伴隨著悠揚的吟唱在夜空中不斷回響。
石嵐端坐與案幾之後,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美食。
半丈開外,一道惡毒的眼光越過其他羨慕妒忌的目光,如影隨形的盯了過來。
石嵐咽下口中美味的蜜炙鹿脯,抬頭望去,不出意料的看到那雙曾經柔媚無邊,而今卻只有嫉恨惱怒的眼睛。
石嵐微微一笑,轉頭跟王六道了聲肉脯不錯,讓他嘗嘗。
王六對石嵐輕笑,也夾了塊肉脯放入口中。
察覺背後那道目光頓時灼灼起來,石嵐微笑舉樽,朝著那眼睛的方向舉了舉,然後有滋有味的品了一口。
那雙眼眸立刻充斥著無邊的瘋狂與怨毒。
酒宴入了一半,石嵐有些微醺,便從旁退下,途經那人身邊,就聽她刻意壓低著聲音,嘶聲道:“荀十八說你即便做了護衛也視他為主,是忠仆,如今看來是他看走了眼,不過一欺世盜名且又卑賤無恥的小人,也敢妄稱忠。”
石嵐站定,淡淡瞟她一眼,這話如果被原主聽到,或許是滅頂一般的打擊,可對她,這些話不過是過耳微風,轉眼即逝。
石嵐嘴角微挑,抬手輕撩發絲,眼眸微轉,高抬起頭,轉身揚聲道:“阿珉,這位姑子說我是你之仆,所言所行皆欺世盜名,你怎麽說?”
石嵐話音才落,熱鬧喧囂的宴席頓時一靜,耳邊除了若有似無的絲竹便是輕輕吹過耳邊的風聲。
原主身量高挑,因為習武,肌肉更是結實,襯得身材修長無比,石嵐又特地修正了鬢發與眉峰,眼角眉梢就那樣理所當然的挑著,灼灼的燈光下,她衣袂翩然,自有一番別樣的貴氣與凜然。
王六嘴角噙笑,與挑眉看來的她對視片刻,又漫不經心的掃了低著頭,努力把自己藏在山九背後的陰影處的姑子,慢慢的道:“無知蠢婦罷了,理她作甚?”
王六話音才落,向十三便搖搖欲墜的癱倒在案幾後。
這是一言能讓人生,一言能讓人死的時代,似王六這樣的上位者,大權貴,一句蠢婦就足以毀了向十三接下來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逆轉, 沒有那個家族的掌權人會允許一個無知蠢婦進入家族做主母,即便是已經商議好婚事,過了今天也將會取消。
而她又因為那晚的事已經失了名節,等待她的就只有為妾一途,只是一個不受家族庇護的妾,必然將會遭受其他妾室嘲諷欺凌。
石嵐同樣想到這一點,很滿意王六的上道,石嵐點頭,低低嘀咕了聲:“蠢婦的無知之言。”
曾經的向十三依仗權勢,好似丟垃圾一樣的處置原主,如今又有更大更高的權勢來壓她,自然稍後自有其他人自動自發的處置了她,她怕是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遭受這樣的待遇吧,所謂因果循環,便是如此。
石嵐哂然一笑,瀟灑的一甩袖擺,大步朝著屋舍走去。
向三恨惱的盯著那個萎縮到案幾旁,卻還一直盯著遠去背影的向十三,狠狠咬了咬呀,招手喚來一旁侍立的婢仆,耳語幾句。
不久,席間便少了個身著紗錦的貴女,端坐與前的山九卻好似渾然不知,依舊低語淺笑與身側之人相談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