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阿衡?”何知秀輕聲的喚了幾聲傅明嫻。
傅明嫻方才回過神兒來,有些疑惑的看著站在雪梨木案桌邊的何知秀和何九燁兩人,“母親,三表哥,你們是什麽時候來的?”
何知秀臉上寫著擔心,但何九燁卻是挑眉好奇的看著傅明嫻所寫的字。
成了阿衡之後,傅明嫻一直都在刻意改掉從前的習慣,小道寫字說話,大到生活方式。
然而,習慣才是最可怕的習慣,有些事情是深入到骨子裡,改不掉的事情。
傅明嫻方才想著從前在督主府上的事情,一時間忘了神,她寫這段詞,不是刻意用的簪花小楷,而是用的順手的行楷。
前世她因為霍彥青的喜好曾苦練過行楷,字體磅礴大氣絲毫不輸男兒的英雄氣概,連商次輔也曾誇讚過她的字,理法通達,筆力蒼穹,姿態優美。
女孩家,若非受過良好的教導,是絕對寫不出傅明嫻這樣上等的行楷,況且看傅明嫻筆跡老練,沒幾年的磨練和對人生的感悟是不會達到如此境況的。
曾經待在督主府中哀莫大於心死的傅明嫻,和傅家這個不諳世事的小阿衡,如何能有一樣的心境。
何九燁對傅明嫻的隨筆入了眼,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可是身體不舒服?”何知秀上前探了探傅明嫻的額頭,“為何臉色這樣蒼白?”
從傅國公府回來之後傅明嫻便總是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在傅國公府發生了什麽事情。
問誰誰也不說,何九燁更是守口如瓶隻說沒有大礙,當初何知秀便不想讓傅明嫻去的,傅周氏去世後,傅國公府剩下的那些人,沒有善茬子,如今回來,傅明嫻憂心忡忡的模樣,何知秀難免擔心。
見狀,傅明嫻笑了笑,“母親,我好好的站在這裡,還能出什麽事情不成。”
何知秀將信將疑。
傅明嫻轉著話題說道,“哥哥後日就要參加鄉試了,可準備好了?”
科舉分為三級,鄉試,會試和殿試。
鄉試一般在八月舉行,稱為“大比”又稱為秋闈。取中者稱為舉人,其中第一名為解元,第二名為亞元。
一般鄉試是在各地州,府主持考試有專門的貢院,可在本地,也可入京城,這種情況極少,何九燁和何九衍所為不同,另當別論。
考試分三場,每場考三日,三場都需要提前一天進入考場,考生考試期間與外界隔絕,吃飯問題得自己解決,也就是說,傅明元除了答題,其他時間都要待在考棚,米糧和衣服需要提前準備充足。
何知秀歎了口氣,“都準備好了。”
“正在和你四表哥讀書討論呢。”
傅明嫻點點頭,陸歷久對讀書的本事,她還是很相信的,否則也不會一鳴驚人中了探花,而且又在翰林院呆了那麽多年。
有陸歷久教授看管傅明元,傅明元又不笨,問鼎狀元不好說,舉人還是不難的。
傅明嫻又瞧了何九燁一眼,“那……三表哥怎麽這麽閑。”
何九燁收回目光,笑盈盈的附上何知秀的肩膀,“看姑母擔心某個人,所以陪著姑母一同來看看了。”
“姑母,你看吧,明嫻表妹還是這般的牙尖嘴利,怎麽看都不像是有事情,您還是先關心一下咱們晚膳吃什麽才好。”
何九燁耷拉著臉,鄉試的時候他可要好幾天吃不到何知秀親手做的飯菜了,這人啊,千萬不能慣著,尤其是嘴,一慣著,就刁了。
口味和要求也變得刁鑽了起來。
“母親,三表哥若是這樣說,您可千萬不能再給他下廚了,不然考試的時候總是想著您做的飯菜,
茶不思飯不想的影響發揮就不好了。”傅明嫻挑釁的回了何九燁。
何九燁被搶白了,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姑母,您可不能這樣,正因為如此,您才應該多做一些,好彌補未來幾天吃不到的損失,存夠了,到時候想的時候就拿出來回味。”
何知秀笑著看著何九燁和傅明嫻貧嘴,九燁九衍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九燁的本事和人品自然不必說了,若是……
“姑母突然想起來,廚房放著給你們考試醃製的醬菜好像忘了密封。”何知秀瞥了傅明嫻一眼,“母親先去看看,記得一會兒出來用晚膳。”
九燁對傅明嫻有好感,兩人成就美事也不無可能,雖然阿衡之前和沈瑜的親事未成,但做母親的知道,阿衡的身子還清清白白,倒也不算是委屈了九燁。
何知秀會錯了意。
何知秀剛走,何九燁卻是已經不客氣的坐到了傅明嫻雪梨木案桌上,拿起了方才傅明嫻閑筆所寫。
“三表哥……”傅明嫻一驚,想要伸手搶下來,何九燁哪裡能讓傅明嫻如願,高高的舉過頭頂,個子矮是傅明嫻的弊端。
“明嫻表妹,你這麽緊張做什麽,寫的什麽還害怕別人看啊?”何九燁嘴角帶著笑意,目光閃爍,躲避傅明嫻的空閑時間已經是將那閑筆放在了眼前。
“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何九燁一時手快,傅明嫻沒有防備就這般被他搶了去,還將她隨筆寫下的詞給讀了出來。
“明嫻表妹?你這是在想人嗎?”何九燁沒有錯過傅明嫻眼底的一絲慌亂,“不過這詞又不像。”
傅明嫻寫的,是蘇軾所著有的《江城子》,蘇軾當年寫這首詞的目的為了悼念其原配妻子王弗所寫,太過悲壯,傅明嫻好端端的寫這首詞做什麽?
難不成她也是在思念著某人?
究竟是思念還是悼念就不得而知了。
小軒窗的前幾段分別是: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微霜,夜來幽夢似還鄉?
何九燁臉色微變,皺眉盯著傅明嫻的字跡,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好像是從哪見過的樣子,他素來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但這麽倉促之間卻是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見過。
方才隔空看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湊近了一瞧,這種感情便更加強烈了。
真的很熟悉!
有的時候,何知秀和傅家桓不是不清楚傅明嫻的行蹤,只不過她們不想嚴加看管罷了,但是何九燁這般聰慧,又和傅明嫻朝夕相處多日,怎麽能不心存疑慮呢?
何九燁目光盯在傅明嫻的臉上,試探著的問道,“沒想到明元表弟不太聰明,明嫻表妹的字竟然寫的這般好看。”
傅明嫻性格活潑,又不喜歡讀書,早些年何知秀曾同何家通信的時候提過,信是由何九燁的手交到何老夫人手中的,心中的內容也沒有什麽好相瞞的。
可是如今看著傅明嫻的字跡,可不像是不喜歡讀書的女子所寫,還有,接觸這麽久,在傅國公府的反常何九燁早有疑惑。
傅明嫻成熟穩重的,就連那些世家嫡女有所不及。
而且最重要的事情是,傅明嫻還認得汪延。
汪延對傅明嫻很好。
光憑這一點,就已經很不對勁了。
那可是汪延,朝中手段毒辣的大奸佞,這樣的人不會莫名其妙的對一個女子好,這樣的人說是因為感情喜歡都會讓人覺得異想天開。
究何九燁心中一沉。
究竟是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還是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微霜?
傅明嫻咬著唇,聽出來了何九燁話語中試探的意味,正因為他太過聰明,她才會擔憂何九燁看出了什麽不同。
這詞正好被何九燁抓了個正著。
傅明嫻暗中攥緊了雙手,告訴自己不要慌張,何九燁是他的表哥,又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即便真的有懷疑也不會做出什麽傷害她的事情。
“不過是一首詞,竟然不知三表哥這般好文采,還能聯想到這麽多的事情。”
“不過是因為看著哥哥和表哥們都要科舉鄉試了,我閑著無事做也是照著前人的字帖臨摹,倒是叫三表哥笑話了。”
傅明嫻不著痕跡的上前將何九燁手中的宣紙又抽了回來,折好放在硯台下壓著,“旁人都覺得三表哥無心仕途,更不喜讀書,要我看,是三表哥已經融會貫通,沒有再看的必要了。”
“不過哥哥和四表哥都知道馬上時間緊迫正在最最後的努力,怎的就你一個人這麽閑?”傅明嫻推搡著何九燁離開,“你還是好好的看看陸老師所講解的手劄吧。”
“總是不會有壞處的,既然老遠的從江南進京趕考,就該好好上心才是。”
何九燁還未來得及說話,就已經被傅明嫻給推了出去,“這丫頭。”
何九燁無奈的笑了笑,可能真的是他多慮了,小表妹能有什麽驚人的大秘密瞞著大家,就好像他一般,人總是有兩面。
一面是在人前為人所熟悉的,一面是背後真實的,可能傅明嫻真的是轉了性,就喜歡寫字呢?
女兒大了不中留,祖母總是說這句話,果然不假,看來明嫻表妹也是有意中人了,是誰都好,千萬不要是汪延。
何九燁轉身離開。
傅明嫻見何九燁離開才松了口氣,將硯台下的宣紙又拿了出來,她想撕掉扔了,卻臨到動手有些舍不得,傅明嫻想了想……又重新將這首詞留了下來。
或許有一天……她會用到它。
若是汪延瞧見了這首詞,不知道會是什麽反應?
汪延該是認得傅明嫻的字的,她該怎麽同汪延解釋?還是……這一輩子都瞞著他?
傅明嫻是在自己糾結。
……
“參見貴妃娘娘。”入宮幾日,傅明嬋的身形瘦弱了許多,萬貴妃名曰讓傅明嬋進宮侍奉在傅明湘的身邊,自家姐妹一來是因為關系親厚,而來湘嬪總是思念家人,接來這麽一位放在身邊也解了思親之苦。
萬貴妃是誠心想要傅明湘添堵的,沒想到傅明湘倒是好脾氣,竟然萬貞兒說用傅明嬋,她便真的用了,只不過是讓傅明嬋辦宮女的差事,在朱見深面前可是放的緊,沒有半分機會鑽空子。
“貴妃娘娘,求您幫幫嬋兒吧,嬋兒不想就這麽一直在姐姐的宮中待著,和宮女沒有什麽差別。”
傅明嬋咬著唇,眼中已經是露出了絕望,當時她歡天喜地的被帶來宮中,本以為會有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沒想到傅明湘根本不給她機會。
她又鬥不過二姐,隻想著當初承蒙萬貴妃看中,再來求求萬貴妃,若是能幫著她,她便可以成功了。
萬貴妃半眯著眼睛,聽著這哭哭啼啼的傅明嬋隻覺得莫名煩躁,叫她來是想要給傅明湘找麻煩的,她可不是想找個絆腳石來影響自己心情的。
“貴妃娘娘,若是您願意幫嬋兒,嬋兒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您。”傅明嬋哭著爬到了萬貴妃的面前。
萬貞兒陡然睜開雙眼,眼中的怒意凌厲已經將傅明嬋給嚇住了,但隨即又盡數收回。
“你方才說,你願意替本宮做牛做馬?”
傅明嬋一愣,眼中的淚水就這麽僵硬在臉上,後知後覺的點著頭,“是……貴妃娘娘,只要能成為皇上的女人,嬋兒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包括……對付你親姐姐?”萬貴妃冷笑,“你願意嗎?”
傅明嬋發白的唇角已經被咬出了鮮血,但只是一瞬間,傅明嬋便重重的向著萬貞兒磕頭。
事已至此,她已經入了宮了,是絕對不可能再回去了,先不說她找不到再能比朱見深身份還尊貴的人的,便是能有,也不一定會要她了。
她騎虎難下。
再加上和傅明湘的矛盾已經產生,鄭氏不會留下她的,若是此時回去,傅明嬋可以料想到,自己除了死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她一直將傅明湘當做親姐姐一般侍奉,可是傅明湘卻寧願要傅明青也不要她,還對她處處逼迫。
既然如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那就不要怪她也不顧姐妹情分了。
傅明嬋心中一橫說道,“民女會用行動來證明,如何為貴妃娘娘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