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大堂外的大院裡密密麻麻地站著數十個丫鬟小廝,正中是站成兩列的六家在京掌櫃和帳房,和坐在圈椅上的四個老人,隔著二重門的外院裡還蹲著一些聞訊趕來的農戶,都緊張兮兮地守著等候消息。 陸昭錦坐在擺在堂前的紫檀寶座上,小小的身體還填不滿空座的四分之一,卻端莊威嚴,貴氣十足。
“大小姐,這是半年內的帳簿,請您過目。”蔡仲堂一揮手,三個小廝抱著高過自己一頭的厚厚帳冊送上前來。
陸昭錦自然知道,蔡仲堂敢不給她使絆子,任她聚集眾人,就是有能拿住她的把握,這個下馬威正中她的軟肋。
前世她嫁前不怎麽管帳,出嫁後更因葉夫人的高壓,碰都不敢碰這些帳冊,所以並不擅長此道。不過今生可不一樣了,陸昭錦睨了蔡仲堂一眼,擺手令道:“將與馬幫的帳目單獨挑出,送到大堂裡面,自有人會檢查。”
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蔡仲堂整個人都繃了起來。
他先前一直以為是陸昭錦對他不滿,現在卻一針見血地揪住馬幫帳目,她想幹什麽?還是她知道了什麽?
見陸昭錦跳下紫檀寶座,吩咐許四幾句,就在人群裡踱步,眼尖手快地選出四人,蔡仲堂的臉更黑了。
他真是太小覷大醫陸的女兒了!
瞧她平日裡不聲不響,眼光卻極為狠辣,這四人各個都是受過大醫陸救命之恩的死忠,都在他的剔除名單上。
可恨!陸昭錦出招太快,只要再給他三日時間,他就能把這些死硬骨頭從陸宅裡攆出去,斷了陸昭錦的爪子。
陸昭錦安排這四人進入大堂,托前世的福,陸宅最後剩下了哪十二個家人她記得一清二楚,這四個識帳之人就是其中之一。若是全部帳目他們恐怕忙不過來,但對於才交易了半年的馬幫,四人忙上一個時辰也就算得差不多了。
陸平看得熱淚盈眶,原來小姐不是糊塗,不是養虎為患,小姐是等著讓蔡仲堂自掘墳墓呢!
“這麽說,短短半年內,我陸家在京的產業就縮水了這麽多。蔡師兄,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陸昭錦聽過匯報,神情淡淡地看向蔡仲堂,仿佛那虧損的銀錢都只是幾個不起眼的數字一樣,根本沒放在心上。
“師傅他老人家過世,我們陸家藥行失去頂梁柱,自然要受到不小的衝擊。”蔡師兄言詞懇切。
在場人讚同點頭,東鋪張掌櫃站了起來,“對啊,要不是蔡先生想出馬方的生意,咱們只怕更要遭罪。”
陸昭錦掃他一眼,並不認識這個掌櫃,卻也明白他的立場。
“看來這馬方是救我陸家於危難的寶貝了。”陸昭錦也不擰著勁兒,容蔡師兄假模假樣地笑著,受盡眾人恭維。
“那我們待會兒就看看,馬方到底掙了多少吧。”陸昭錦悠哉喝了口茶水,眼皮子都沒抬地道。
蔡師兄的笑僵在了臉上,幾個掌櫃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馬方的帳他們雖然做的巧,但因為盈虧數字實在太大,根本挑不上去多少盈利,這翻出來不是裸地打臉嗎?
匯報就有小半個時辰,隨著日頭越升越高,陸昭錦看向四個族老,“四位族叔怎麽看?”
“這蔡先生於陸家那是有大功的,我是弄不明白你到底想幹什麽!”拄著拐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於老爺子先開了口,明顯對陸昭錦的作為不滿,余下兩人也頷首應和,只有一個彭老爺子哼了聲,“什麽大功,
算出來了才是大功!陸家世代行醫,咱們祖上也是這麽留下的話,要往正路上輔佐,你看看,現在成什麽話!” 陸昭錦一眼看過去,原本想要跟彭老爺子爭執的於老爺子一怔,就聽女孩子黃鸝般的聲音響起:“於三叔祖,聽說您家的藥莊這次也出力不少,那此番改種馬草,您家裡執行的如何?”
於老爺子眼光閃爍,這改種馬草的事稍稍有點遠見的人都能看出是自斷根基之舉,他怎麽會乾。
這丫頭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這一開口眼光心思也太毒了些,一句話就戳中了他的心窩子。
“我家那才幾畝藥田,陸家莊戶既然改了,就用不上我們了,咱們開藥行的,總得種點兒藥草吧。”
“原來如此……”不待陸昭錦說完,彭老爺子就橫衝直撞地怒道:“放屁!你於家壓根就沒想過改種!我說昭錦啊,你可不能答應改種這種事兒……”
“彭老爺子。”蔡仲堂冷聲喚了句,“您家裡那三十畝藥田今年可都是欠豐,再不趕緊種些馬草養養地,只怕…”
陸昭錦敏銳覺察到了彭老爺子憋得臉色通紅,話鋒卻收了回去,似乎老爺子是受製於人啊。
她還記得,當年陸家破落,這四家族叔全部退出陸家藥行,於家三戶都投靠了蔡仲堂過得無比滋潤,只有彭老爺子就在陸昭錦的三師兄替陸家頂罪被東市處斬時突然暴病而亡,彭家隨之敗落。
“只怕什麽?”陸昭錦眉峰一挑,“我兩家祖上乃是結拜兄弟,彭家的地就是一株不產,我陸家藥行照樣供著。”
彭老爺子臉脹的更紅,眼睛瞪得溜圓正要開口就見一青衣小廝匆匆忙忙跑了進來,又被這場面嚇到,嘴皮子哆哆嗦嗦地說不清楚,蔡仲堂的臉卻一下十分難看。
陸昭錦騰地站了起來,她記得,這是剛才領命去接昭寧回來的小廝。
“大聲說!”陸昭錦呵斥,原本還有些怯怯私語的大堂刷地安靜下來,“昭寧人呢?”
“昭……昭寧師兄跑……跑了。”
“大膽!”陸昭錦一聲厲喝,嚇得那小廝撲跪在地,“陸昭寧是我陸家名正言順的四弟子,他回陸家還需要逃跑?”
小廝哆嗦著看著杏目圓瞪氣勢迫人的紅衣少女,本來就不知道該怎麽匯報的他頓時語無倫次道:“我們說大小姐回來了,要要見他,他不信,說我們騙他回去,然後就……就借機跑了!”
陸昭錦哪裡還能聽不明白,桃花般的容色難得露出一絲狠戾。
昭寧分明是逃到學堂躲避蔡仲堂,以為這次是蔡仲堂抓他回來的借口,才亡命似得逃了出去。
他一個九歲的孩子,蔡仲堂到底對他做了什麽,嚇得他連家都不敢回!
“蔡仲堂!我念你是大師兄的親生弟弟,處處恭讓,你竟敢背德忘本,迫害昭寧!”陸昭錦忍無可忍,厲聲喝道,不待她話音落,就見許四面色陰沉從後院出來,拳頭捏的嘎吱響,強忍著殺氣躬身稟告:“果然不出大小姐所料,蔡仲堂這個欺師滅祖的畜生,竟敢毀壞老爺遺物!”
“大小姐,算出來了,算出來了。”
負責理帳的四人舉著四本帳冊從大堂裡出來,為首那人太過激動並沒發現在場一觸即發的局勢,興衝衝地高聲道:“大小姐!這帳果然大有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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