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霞照水晚來芳,鏈環心算世無雙。
英雄氣短尋常事,兒女情長總枉然。
西席逗趣歎羅倭,成就棲霞女兒情。
是非難料家國裡,雲雨巫山凝眉望。
――《北溟史詩・長公主歌》
兩人正撕鬧間,我忽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仔細一聽,趕忙回頭,滿臉堆笑的對著正要發怒的秦清,把黃淳的手打下去,道“你來了啊――”
秦清命身後隨從將兩個食盒放下,悶悶白了我一眼,道“是啊,不然午飯自己會長了腿飛奔而來麽?”
我見黃淳有些尷尬,便隻好又嬉皮笑臉的跟上去逗弄秦清道“清兒別生氣,你知道我和他玩兒的”
“我是知道,”秦清翻了翻白眼,雙手一攤道:
“可是別人不知道啊,你可知道這次軍中已經有一些,有一些,‘風聞’,是針對黃淳私事的?你們卻隻自顧自開玩笑,難道就不曾想過萬一有人用這個做文章怎麽好?”
“好了好了,”我聽她嘮叨這一長串就頭大,趕忙道:
“我知道錯啦,以後不了,你別生氣呀。你看你忽然這麽嘮嘮叨叨的,我倒覺得得到了母愛似的。”說罷,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失言,卻一點也看不出她面有什麽慍色,
想著秦清雖然拳腳功夫了得,又是權臣之女,卻並無什麽紈絝霸道不講理之氣,她所顧慮,雖是塵俗之事,但是卻是句句出自真心善意,也難為她了。
黃淳卻是很淡然而無奈的苦笑了一下,問道“秦姑娘可知那個風聞是何時在軍中傳開的?”
“就剛剛最近的事兒,”秦清無奈的哼道,
“我也知很是無稽…那個癖好………可是,哎,雖然我們北溟不似新越那般守舊,可終究,”她又看了看黃淳道,
“可終究黃淳你胸中溝壑,腹中乾坤,皆是未來造福百姓、輔佐主上的棟梁人才,若為這等無端風評惹了疑心,毀了前程,叫人惋惜的很。”
“在我面前這樣誇獎別的男人,”我半真半假的撇撇嘴說,
“就算說的都是真話,我也是會吃醋的”
而黃淳似沒有留意到我的打趣一般,隻慢慢道,“果然是最近啊,”
黃淳又一次苦笑了一下,和我彼此對視了一眼,又看看秦清,道“那大概,是魏芙來過營中之後,傳出來的吧……哎,卿本佳人,奈何……”
“那或許是魏芙姑娘誤會你了吧,”秦清卻會錯了意,於是表情茫然道“回頭我幫你去和她解釋解釋…”正說著,看著我略略製止的神色,忽轉了話題,道“你們兩快吃飯吧,”
秦清說著,已經從兩副食盒裡拿出了吃食碗筷,遞給我,又給黃淳在他正對的梨花桌上擺好,“天大的事,哪有吃飯大?”
語畢我們都笑了,就此吃了飯。
然而誰都看得出黃淳那有些失落的神色。
雖則,事實上,在此之前,我本是全力要讓黃淳親口承認,他自己也判斷出了魏芙乃是大皇子的人這件事,及早劃清界限,免得以後魏芙利用黃淳對她這絲情義陷其不利的。
可是,當秦清全然好的幾句實話,引出了他這兩句時,我卻又不忍看他的苦笑――畢竟,魏芙是他思慕過的女子,然而,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飯後又說了會子話,黃淳便告辭,秦清則執意讓我休息。
而我,則情感與理智都下了決心,要死皮賴臉的利用受傷這點事兒,把秦清與我的情感給放定下來方算得數,
於是拉著秦清衣袖,滿含不舍的求道“清兒,你留下陪陪我不行麽?” “怎麽跟個小孩子一樣?”秦清半嗔半喜,隻得被我拖到床邊坐下,道“我留下來能陪你做什麽啦?”
“我想看你的落影追魂槍,”我想我的眼神裡一定放著賊兮兮的光芒,
“我知道那槍有些來歷的,史書上提起過那形容,镔鐵打就,槍長一丈三,槍頭細長墜流行m於外,精鋼淬銀而成,可破堅甲,可殺回馬,亦可佐之刀陣,巧勁頻繁,乃是當年女將樊梨花的愛物”
說起這些,秦清亦面露喜色,自然毫不猶豫,就答應去自己帳中取來,我卻拉住她道“熊洛兒可醒了麽?是否在你帳中養傷?你不讓我過去,那就幫我問候一下吧。順便――”
我又開始壞壞笑道“能不能央孔立飛把熊洛兒那可吹出斷箭的柳笛也拿來給我瞧瞧”
“你得寸進尺啊”秦清淬了我一口道。
不想我立刻拉住了她放在我床邊的手,然後把唇輕輕蹭到她面頰親吻了一下,又趕快縮回去道“別打我啊,人家還有傷在身,而且,嘻嘻,是你讓我得寸進尺的嘛”
“我看你已經生龍活虎了,哼”秦清一張臉都羞紅了,趕忙甩開我的手跑了出去,不多時便把兩件兵器拿來給我看。
那落影追魂槍自是不用說的精致銳利,而那柳笛,笛子和吹管中部中空,敲而聽之,其內有機括彈簧物,吹管外筒上設有機關,不觸機關,則是一把看去十分精美的柳笛,
而按動機關,吹管筒內小箭即向前射出,取準既易,如今笛筒中還藏有三隻小箭,銀箭淬毒,我按動向窗欞試了射了一支,力道極大,想來件件都是極好的。
見我愛不釋手,秦清道“這次你傷好了,便可因此次的功勞求得一件精致武器,你可想好了你想要件怎樣的?”
“就等你這句話呢,”我笑道“我得好好琢磨這事兒”又把身子測了測,扭著臉對她道:
“萬一到時候主上忘記了賞我好兵器這事兒,還請秦將軍幫在下給聖上暗示暗示才好啊”
秦清撲哧笑了“你好好的別亂動,仔細一會兒掙破了傷口,有了好武器沒處使”
“清兒”我見她關心於我,十分感動,忽又拉住了她的手,道“你也知道我心意的。別的,我都是不在乎的,”我看著秦清,她的一言一行,皆是我最熟悉的軍旅中人所為的慣例,
她直率,勇武,有自己的城府,卻並不老道於朝堂,她的優點,她的弱點,她對我的真心,在我眼裡那般分明,也因如此,我對她的感情完全出於真心。
半響,我又說道“我並不在乎你一開始主動願意和我多做接觸,有主上多少授意,他的本心是命你穩住我也好,監視我也罷,感情留人也行,反正我並不打算做什麽危害北溟的事,”
我看著她,她的眼中也有一絲濕潤,我繼續說道“我在乎你的心意,你如此待我,主上的授意外,還有沒有別的原故,隻要你說,你真心是在我這裡的,我便去信央付叔叔去給你父親提親下聘,把此事定下來。”
秦清羞紅了臉,道“主上並沒有讓我監視你什麽,隻是,隻是你來前便對父親和我說了你父親的事情,雖是一直的老對手,但是同是武將,這點惺惺相惜、物傷其類的意思,真不是假的,”
說著,她看著我的眼睛,道“我和你的事,或許如你所言,是有主上樂觀其成的情感留人成分在,但,我秦清此生,從不做我不願做的事,但凡我的真心不在,無論誰以何等大義脅迫,我亦不會從之的”
我心中大為感動,這質樸的真誠,便是我要的那顆心。
我並不是一個去追求何等才子佳人虐戀苦楚戲本子的人,我是一個武將,我想擁有的,便是一個真心和踏實與我此生相攜以老、生兒育女的知己紅顏。
見她有些激動的樣子,我想緩解一下氣氛,故意又逗她道“哦,原來還有是因為我爹讓你們欣賞的緣故呢”
“不是啊,”秦清慌忙道“我都是自己自作主張去找你的,
若是北溟真的需要派個女子穩住你,又怎會選我呢,我並非出自暗哨女校驚心訓練,於女兒家如何打動男子一道有所才能的人”
“哈哈”我樂了,趕忙拉過她道“我逗你的,清兒,等這次戰事告一段落,我們回去,成了親可好?我會好好待你的。我不想再與你分開,體會哪種再也見不到一面的無助了,你應了我了,對吧”
秦清終於被我揉搓的抽出了手,輕輕嗯了一聲。
然後紅著臉,半響無話。卻忽然似想起了什麽一般問道,“對了,忘了問你,剛才你止住我和黃淳說起魏芙那事情的因由,是什麽呢?”
“你可知卿本佳人,奈何後面是何話?”我摸摸她的秀發,道:
“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你也知道魏芙是什麽身份,她是暗哨女校精心培養出的,曾掌管北溟在新越西京暗哨總哨的斥諜高手,又怎會如你忽然起意的兒女之態,為了私情去謠傳黃淳有什麽龍陽之癖呢?”
“哎,也是”秦清歎道“我隻是見黃淳對此頗為有意,哎,也是可惜啊。可是,那為什麽魏芙要傳這個謠言呢?”
“誰知道呢?最大的可能大概是黃淳或許已經在某些智謀方面表現出讓魏芙的主子忌憚――忌憚黃淳與寧親王的交好,忌憚其與靖親王無可避免的靠近。
於是才會使魏芙趁機傳出這個風聞來,以後若拉攏不成,也好做些文章吧?我倒是奇怪於,她因在鳳凰閣接應過我與死士對調身份,是極少數明知我是薛久道的人,卻先去構陷黃淳的私事,莫非我這身份,還另有什麽時機才會被她們算上?”
“魏芙的主子?”秦清滿臉疑惑道“難道魏芙姑娘並不是忠於主上,忠於我北溟的?”
“你啊,”我繼續摸著她的秀發,道“從何說起呢,嗯,先說羅倭吧,從你能掌握的戰事和諜報看,羅倭的用兵最重要的特點是什麽呢?”
“勇武,謹慎,細致,瘋狂,,殺伐,成王敗寇,不講道義”秦清道。
“沒錯,他們勇武殺伐,而謹慎周密,”我看向秦清,繼續道“那你覺得,羅倭會對我北溟提前用兵,多線開戰,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決定。
以他們的謹慎風格而言,可不可能是因為魏芙所言的,新越放出風去說我北溟和新越結好之後,我北溟會立時出兵對陣羅倭,所以羅倭就先下手進攻呢?
以羅倭的性格,得到這個情報,會不會綜合考量我們舊有的戰績,會不會認為我們未必一時就有那個必要和能力先對他們開戰呢?那麽這個情報,真的能夠促使羅倭搬動水師提前來戰麽?”
“沒錯,”秦清想了一想,驚呼:
“確是不行,那你的意思是,羅倭知道了我北溟一定會數年後參戰,並在此期間,意圖生產鍛造大批新軍械戰船?可是這點上,其中的細節,連新越也並不是非常清楚的知道,
那豈不是,豈不是風聲是我北溟內部跑出去的,天啊,這倒是父親失察了”
“不是你父親的錯,”我輕輕撫慰她,說:
“而是朝堂上的儲君之爭已見端倪,有人希望提前開戰,然後將善戰著稱的靖親王推上這種幾乎毫無勝利指望的拖延之戰裡,削其威信罷了”
“大皇子?”秦清禁不住皺眉道“一定是他那幫人做的,真是可恨,朝堂黨爭,卷入的卻都是活生生的將士性命。”
“自古戰場,皆是朝堂的一種延伸和極端表現的部分罷了”我安慰道:
“那大皇子生的病弱,出來征戰過幾何?又何曾真正見過強敵對陣、生死一線、生靈塗炭、殘肢斷臂、流血漂櫓的景象,體會過奔逃千裡的絕望?
他高居廟堂,遠離危難,自然有手下謀士會為之分憂,出謀劃策,用間行計。而這魏芙,便是他在北溟斥諜體系裡擺著的重要棋子罷了。
沒有魏芙,誰來幫他撒布消息以假借新越之名,把真實的諜報送給羽山島主,再通過羽山島主這個渠道,傳遞給羅倭呢?”
“那羽山島主與羅倭的關系,是我們掌握的,”秦清低頭思忖一陣,又說道“確如你所言,我們也早就認為,羽山島主所以至今還能活在羽山島上,並且保留自己的親族和親衛營,是因為他在中間一直源源不絕的為羅倭提供關於新越以及北溟的斥諜情報。
不然,羅倭在羽山築城經營多年,根本用不著羽山島主這個隻能影響羅倭全然佔據的羽山一處的傀儡。”她抬起頭,又想了想,道“你分析的沒錯,羽山島主為魏芙提供接應,也是因為魏芙為之提供情報,兩方交情非輕的緣故。”說罷,已然有些切齒頓足之態。
“不過此番行刺之事後,羽山島主也已然是徹底毀了自己在羅倭那邊的千年道行,魏芙與羽山島主那點交情,怕也經過此番一事,破裂的七七八八。
畢竟,羽山島主,他親自邀請的歌姬,刺殺了羅倭主將和多位重要將領,這等大仇,羅倭焉能不恨?而羽山島主自然也會深恨魏芙與此次接應她離開的刺客關系匪淺,未必不是知情之人,而再也不會信任魏芙的任何情報了吧。”我拉過秦清的手,繼續道:
“隻是不知此次行刺的事,是何人謀劃?借口接應魏芙,使羽山島主發出為羅倭軍士獻藝的邀請,然後暗中行刺,既給了祝將軍靖親王的大軍一次趁亂打劫的重要戰機,又將羽山島主和魏芙一乾人與羅倭的關系斷了個乾乾淨淨,能做出此等安排,真不是簡單人物啊。”
“那是自然,”秦清充滿自豪的輕聲道,
“此乃是主上親自定的計策,隻是主上並未點撥父親其中魏芙與羽山島主的私交一節,應當也是回護大皇子,保留皇家顏面的緣故。不過獻上此計的乃是長公主。
長公主執掌暗哨女校勢力多年,和我父親、付相公三人,皆是主上最信賴倚重的。估計長公主殿下對此番事情定是洞若觀火的,而公主的性子向來穩重,不做則已,一下手必不會讓人失望。”
“哎,大皇子乃是皇后親生嫡長子,論禮製所在,確是儲位當屬。但我北溟早已儀禮改製多年,主上為求北溟穩固,歷來主張兵權軍務,必得要握於能者之手,又必要握於自己人手上,”秦清道:
“所以一力希望用真正的戰場,打造錘煉諸位皇子,這些年來大小征戰,每戰都是有皇子從軍歷練的,而至今為止,脫穎而出的自然是三皇子靖親王而非大皇子瑛親王了。
不過主上千秋鼎盛,武將出身,身體很是康健,倒也不急在一時半刻就論定,所以還在觀望罷了。況且主上常說,一國之君,若隻懂得殺伐掌兵,也一樣不行,還在等待付相公的建議,找一位政事上也能恪盡職責,從善如流,知道進退有度,能夠自持的皇子才是。”
“哈哈,經你一說,我倒真覺得佩服起你們這位主上來呢,不過,歷來戰事隻派一位皇子隨軍出戰也是規矩,怎麽這次將寧親王與靖親王一起派了出來呢?”我故作不解的柔聲問道,又想起秦清剛才所言,笑了笑:
“主上倚重付叔叔,多半也是因為他關心民生,施政有方,卻並不會涉入這些朝局黨爭之故。以我對付叔叔的了解,主上想要參考他對儲位的建議, 估計多半是不行的,
付叔叔向來理想主義情懷甚為高尚,認為為人臣子,隻要各司其職,對儲君之事,切莫牽涉才是本分呢”
“這我便不知道了,”秦清道,
“是有些奇怪,怎會寧親王與靖親王一同隨軍出戰呢?莫不是覺得羅倭以海賊出身,在海戰上實戰戰力強大之故,才如此吧?
付相公自然是高尚人物,哎,隻是真到了主上身子不穩那個地步,付相公也並非迂腐之人,自然知道到時能不能因自己的建議立功於新君,關乎自己家族個人命運,也關乎北溟國運,定會有所抉擇。”
我們就這樣溫存依偎在一起,耳鬢廝磨間,時間就如此這般,匆匆而過。
入夜,秦清前去操練,我則繼續按照她的要求養傷,隨手拿起那本倭語,翻讀幾頁,誠是無聊,正想丟開,卻見得扉頁上寫得一行字,我卻是認識的,乃是倭語所書“聖羅天皇墨玉堂付梓”,我笑了笑,心道:
“羅倭也和我們一般,有朝堂,有梓印處勘定書籍啊,”忽然靈光一閃,心中的心思更加跳躍,“戰場,未嘗不是一種朝堂極端的延伸品,那麽既然羅倭也有朝堂。
自然,其朝堂也可影響戰場,他們羅倭可以於北溟朝堂的黨爭中得益,我們呢?就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想著想著,我兀自感到自己嘴角上翹,若是此時有人看我神態,怕必是看到浮現面上那壞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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