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大約白晝裡是個晴天,此時的北鬥七星在蒼穹之中分外分明。 一支沒有旌旗的古怪隊伍沿著白溝河漸漸駛入白溝河谷,旁側的獅子山瞪著雙眼,黑黝黝的身影如若巨龍般橫亙在蒼穹之下。
五羊城栗縣到舫洛縣的官道途徑白溝河谷,官道兩旁密林鬱鬱蔥蔥,終年長青,河谷並不深,但是狹長伸展。
此時,兩旁的密林中已然布滿了無數拉成滿月的玄鐵連弩弓,隨著逐漸進入河谷中那一群身著胸甲的無旌旗步兵隊伍緩緩進入河谷腹地,所有弓箭手的呼吸聲似乎都停止了一般,隨著一聲號令,弓箭手們弓箭齊發。
刹那間,我的眼睛裡開出一朵朵血色的波羅舍花。
撕裂空氣的尖嘯在中箭的兵士中蔓延,捂著身體慘呼的驚恐姿態和試圖衝向火力點的突襲如人潮般上漲。
連弩式的弓箭一次可以發十箭,且能刺穿藤牌和胸甲。驚叫聲、呼喊聲、衝鋒聲、悲鳴聲喝著血與火響徹山谷。
而揮舞著旗幟指揮的,是睿親王的副將,有五羊第一勇將之稱的耿文斌。
第一輪弓箭手快發完連弩時,火銃手第一輪開始縱槍點火,同時第二輪弓箭又不斷射了出去,接下來第二輪火銃手,第三輪,第四輪……慘叫不斷倒下的兵士和燒成火海的谷地此時如若一個燃燒的墳墓
——這是年僅二十三歲的睿親王及其謀士第一次出戰,為他的對手選擇的修羅屠場。戰場將人的心性磨練的殘酷無情,手中的弓箭與戰刀讓血肉之心變得堅硬過岩石,屠殺刺激著人們心中的猛獸。
這裡沒有花叢迷人的芳香,沒有桐樹淒美的故事,沒有月宮靜謐的安詳,更沒有柔情,只有戎馬倥傯,馳騁沙場,引弓揮劍,將對手殺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之時勝利者胸膛濃烈的色彩與紅了的雙眼。
不遠處被團團圍住的栗縣城池外,漫山遍野的火把則將城池照的通明。只等這邊的順利的花仗一放,那邊的軍隊便會發起總攻。
看著眼前劇烈燃燒的屠殺場面,我禁不住對旁邊也在一起放箭的秦清說道“這個睿親王小小年紀,便做出如此毒辣的部署,將來定不是個簡單人物啊。”
秦清拉開弓一邊瞄準,一邊對我道:
“戰事原本如此,攻其不備借口追擊運兵,你也有一份功勞。睿親王的謀士荊金水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軍師,似乎此番便是此人千裡錦囊獻計給王爺的,栗縣的農民軍將領馮景通,”
說著她放了箭,又敏捷的反手從背後箭簍裡取出一支繼續拉弓瞄準,邊繼續道:“是個穩健老實的巷戰天才,王爺此番便是要切斷他全部的援助圍了他,好勸降的。
果然得知栗縣被圍即將失守,那舫洛縣的農民軍將領周佩就集合了大批遊擊於縣野山林,終年見首不見尾的農民軍傾力來援,好讓我們在此處伏擊,一網打盡。”
“可是從舫洛縣到栗縣,並非一定要行此兵家險地啊,此地極易設伏,這周佩怎會如此不小心,誤中圈套呢?”我也跟著拉弓射箭,一邊詢問秦清道。
“也是那位荊金水的錦囊智計了,”秦清擺擺手,又拉起弓箭,“想來他們本來前來援助是要走狼楓橋那邊的,可是王爺依計安排了他們潛入的雙料細作,假意歸降他們,
引導他們走那條不必經過險地的道路,同時將狼楓橋給拆了,待他們依著細作接應所言到了那裡,見到橋不在了,而細作又不見人,以周佩的多疑,
必定以為那條更為安全的道路才是伏擊之處,於是反而改走這條路了啊。”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身中數劍仍然撲過來的農民軍將領甩出兩條火舌利刃,直向秦清而來。
我見狀大怒,立刻拔了圓月彎刀一躍而起砍在他脖子上,頓時那將領便身首異處。
秦清也自躲過了那暗器,一臉冷笑鄙夷的看了那屍體一眼,便拔出腰間軟劍揮動,帶著斥候營衝上前去。
和那邊揮刀衝上的耿斌文合兵一處,跨上隱於一側的戰馬奔襲屠殺潰兵,我則與左翼的呂憶偉分別帶人馬和柵欄阻住谷地出入口,繼續以弓弩手射箭,阻住其退路,使之按照睿親王命令,全軍被絕殺於此,一個不留。
終於看到了裹著紅巾的周佩那張有些風霜的面孔,他看著周遭慘烈的長叫,連續的慘呼,指揮著多次突圍,翻滾中箭和中彈的士兵越來越多,那張面孔上卻露出越發淡定的神情。
他帶著身側的士兵,拿出砍馬刀揮砍衝去的戰馬,又刺向馬上的騎兵,只聽他高呼“搶馬死戰”之後,自己身先士卒的躍上了搶到的一匹馬,揮動長刀與秦清,耿文斌戰成一處。
旁邊的農民軍將士如法炮製,不斷有人為箭矢射中倒下,又不斷有人刺殺搶馬成功,而兩邊射箭的將士不敢貿然向馬上騎兵射擊,以免誤傷自己人,只能繼續橫射屠殺下面試圖向谷外奔襲的潰逃步兵。
周佩並沒有按照預想的那般向兩側突襲而出,進入我們兩側出入口的埋伏中,而是以必死求死之心,直接和秦清、耿文斌在中央纏鬥,這樣反而讓我與呂憶偉投鼠忌器,只能由秦清、耿文斌和他們纏鬥酣戰。
只見那周佩擊刺砍殺,手起刀落,雖然身負數創,仍鬥志昂揚如初,面上絲毫不見驚慌之色,引得身邊一眾將士也隨之士氣高漲。
射程有限,又怕誤殺友軍,我一時不知如何助戰,忽而看到身側的長槍,心生一計,高呼道“降者不殺!”這一呼不僅驚了周佩的農民軍,連秦清她們也被我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明明這架勢,這戰況,以及我們所持的軍令都是絕殺啊,但也就是利用這一刹那大家的疑慮和稍微的分開,
我瞅準了周佩的方向,投出了長槍,長槍的金色槍頭如若流星般穿透了周佩的腹部,他立時落馬倒地。
而秦清與耿文斌則趁機將身側農民軍刺殺殆盡,此刻失去主將又失去戰意的農民軍終於方開始如我們所願的向兩側出入口潰逃,進了,“一百米……五十米……準備——放箭——”
隨著命令聲一下,弓弩手箭如雨下,開始了最後的屠殺,越來越多的人倒下失去生命之後,驚呼慘叫也漸漸變弱,直到只剩下滿谷橫屍,才聽得耿文斌宣布結束戰鬥。
放順利花仗給栗縣城池外的睿親王部,整軍監察戰場,割首級。
秦清帶著一身血汙,從夜風一側向我奔襲而來,下馬如若從上跳下一般敏捷嫻熟,接著,她便以一個北溟式熱情洋溢的擁抱,將我的盔甲也一並染成了硝煙血汙。
而我則緊緊抱住了她,夜風中在這片屠場淒慘的景象中相擁依偎。
……
栗縣圍城第十二天正午時分,絕望的馮景通終於為單槍匹馬前往勸降的原農民軍將領,現睿親王左軍偏將蘭芩成功勸降。
他身形魁梧,卻反綁雙手,身後綁著白旗,眼神中是深不見底的絕望之色和對身側將士深深的擔憂。只見他當先帶著城中一千將士解下武器,全部歸降。
這一天,耿斌文,秦清和我這一乾人也早已回師歸隊,於是一同目睹了這似乎平淡無波,其實在無數波瀾和血腥之後最後的老梁山農民軍們徹底瓦解的場景和儀式。
所有的平靜之外,都是千萬跌宕熱血與生命的鋪墊。
勝者固然應有勝者的風度,敗者也要保持敗者的勇氣,投降之事,似乎意味著鯉魚被置於刀俎之上,生死系於他人之手,然而,人之為人,卻仍需保持斷然淡定的姿態。
睿親王禮遇了這批將士,將他們打散編入不同的隊伍中,並在馮景通帶領下,參觀了農民軍獨有的伏擊和收藏糧草部隊之岩洞。
最下面幾座大岩洞中堆滿了軍糧,一袋袋整齊碼放。
“這座岩洞深二十二丈,高三丈,寬十一丈,可以堆放五萬石糧食,這是獨洞,隔壁兩側還有兩座同樣的獨洞,王爺看上面,那幾層叫連洞,岩洞與岩洞間相連,這些岩洞是本地特有的天然鍾乳石所成,練習巷戰和作為最後一道防線都很便利。”
馮景通投降後很快在自己好友蘭芩將軍的影響和睿親王的封賞禮遇下折了腰,盡職盡責的轉換角色,為睿親王解說他所關切的練兵之法“此間岩洞,可容兩萬余人避難,軍民皆可撤入山洞,進行仿照房舍的防禦伏擊巷戰演練。”
“若是和平光景,這些地方真是很好的酒窖啊。”聞言我偷偷向秦清耳語道。
卻不想不遠處的睿親王也回了回頭,微微對我笑了一下,一笑間我方想起了這個面孔,在鵬城之亂那天晚上的城頭上,便是這個少年站在禮親王身後豪言壯語鼓舞士氣的,方均誠的兒子,果然個個虎父無犬子啊。
一個將領所要具備的戰爭技能,對於一個二十三歲的少年,不可謂不是極複雜的。他必須能夠駕馭許多能臣名將,讓他們臣服和安定於自己的指揮
——必須要有能為部隊取得不絕糧秣的後勤, 有足智多謀的謀臣,有精力旺盛善戰勇武的中軍,有謹慎懂事堅韌不拔的後軍,無畏驍勇斬將奪旗的前鋒
——為了達成這種駕馭能力,他必須和藹而又嚴峻;坦率而又狡詐;慷慨而又慳吝;細致周詳又大膽進取;警惕機敏又精於偷襲……
凡此種種品質,部分是可以後天培訓和不斷實戰中磨礪的,也有部分,卻來自天生的品質和個人魅力。
正當我在開小差時,秦清的粉拳又一次從身後腰間給了一記,我回過頭,見全身穿著金晃晃甲胄的秦清一雙鳳目微微上揚瞪了我一眼道“往前走。”
我方回過神來,看見隊伍已經擁著睿親王向洞外走去了,這才也急忙跟上前去,順便向秦清一笑,和她並肩走起,輕聲道“柳氏和吳家其余人等報信已然到了羅倭,順利在長州藩安家。你那邊人質如何?”
“吳溪澤父子和柳家老婦人很好,已經在相助計劃夏密島隔岸北溟的填海造陸之事了,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秦清明亮的鳳目看著我,晶瑩的眸子散發著誠懇的光芒“我相信你。”
那一刹那,我的感動與愧疚如潮水般洶湧,我再次如一個經過了文藝啟蒙的北溟人——而非成長於禮教之邦的新越儒家文化之下的新越人
——那般,在大庭廣眾之下,緊緊抱住了秦清。
暖意在周身綻放,如若一直激昂奔湧的樂曲,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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