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點點頭,重重的道:“嗯,管頭兒,是我……是我啊……”
管頭兒這才一個激靈,突然回身往一個不起眼的破敗小屋裡跑去,邊跑邊喊:“老婆子!老婆子!”
商雪袖有些愕然,不多時,便見管頭兒從那小屋裡拉了一個人出來,不是谷師父又是哪個?
她心頭巨撼,將帷帽塞到木魚兒手裡,向前快步走著,還未及谷師父走到近前,她已經先行跪在了地上,痛哭失聲!
晚上若等戲館散了戲還要很久,管頭兒乾脆告了假,臨時找了一個跑腿兒的替了他的差事,這才回到屋裡。()
商雪袖的手還是被谷師父緊緊的拽著,仿佛是谷師父怕一松手,她就又會不見了似的。
她的眼圈兒一直紅著,一開口,就仍是忍不住要哭起來,臉上的歉意則是從未消失過。
谷師父的頭髮抿的一絲不亂,只是發間白色越發的多了,眼睛周圍也有些紅腫。
她聽著商雪袖說話的聲音,這嗓子聽一次,心裡就揪心一次,卻不能露出來,隻柔聲道:“行啦,這麽一會兒,光‘對不起’都聽了幾十次了,嗓子熏壞了,這原也不賴你,總歸是人有旦夕禍福。”
她說到這裡,卻自己忍不住擦了擦眼睛,道:“只是……姑娘,這麽長時間,你去哪兒了?可真是狠心……”
管頭兒手裡拎著幾樣小菜和一壺酒,看了一眼坐在商雪袖旁邊兒的男孩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些摸不清他和商雪袖到底是什麽關系,便道:“別怪班主,那樣兒的事兒,難怪要寒心。”
說罷清理了桌子出來,將酒菜一樣一樣的擺在上面,道:“班主別嫌棄。”
商雪袖急忙搖搖頭道:“哪能呢,管頭兒您也別叫我班主了……您,最近這幾年怎麽樣……”
管頭兒知道谷師父斷然不會讓商雪袖飲酒,只是自己斟了一杯,輕啜了一口,道:“那我就跟著谷師父叫你姑娘了。”
谷師父夾了一隻雞腿,放到木魚兒碗裡,又瞪了管頭兒一眼道:“你少喝些,我們年紀都這麽大了,有什麽好不好的,倒是姑娘……跟我說說你倒是在哪兒啊,不然我不放心……”
可商雪袖卻什麽都不能說!
她拿著筷子,在碗裡戳了半天,吸了吸鼻子,因為強忍住淚意,嗓子一直梗著,說出來就更加的低沉。
“我沒什麽好說的,不唱戲了以後就一個人在上京生活,後來……”她看著木魚兒道:“房子起火了,這孩子的爺爺救了我,他也沒有父母,爺爺過世了以後我就帶著他,就跟了我的姓兒。”
她垂下眼眸,道:“後來我回去過霍都……”商雪袖不善說謊,到這裡說的就更加費勁:“結果蕭園……”
谷師父還以為她是因為蕭園易主而難過,又覺得她一個孤身女子丟下了一身的本事,說是隱居,卻一定也過的艱苦,只是不願多說罷了。
她回想起自己這兩年,也是一大把年紀四處奔波,再想到昔日蕭園的時光,裡面兒的人,哪怕是觀音娘子,她都失了音信……
管頭兒看著眼前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重又哭成一團兒,一時間無從勸解,唯余一聲長歎,看到木魚兒在旁邊有些局促,也不去動碗裡的雞腿,便低聲道:“吃吧,孩子。”
木魚兒又看了一眼商雪袖,顯然姑姑這會兒恐怕沒心思管他了,便自己夾了雞腿啃了起來。
管頭兒這才又道:“那會兒姑娘讓我陪著梁師父回去,到了南郡,您也知道,新音社不在蕭園,裡面沒有什麽人,梁師父便不願意讓六爺養著,住在外面兒,沒多久,就知道了南郡的事兒……”
他說起梁師父,商雪袖這才止住了哭聲,道:“梁師父他……”
“他啊……姑娘,你也知道老爺子性情耿直,他是六爺特意請來的,隻教你一個,新音社的其他人他看不上。只有五盞燈是他的徒弟,當下氣的就犯了病……新音社回來以後,五盞燈在他門口跪了三天,他也沒開過門……”
商雪袖複又抽泣道:“後來……我在蕭園裡……”
她在蕭園養身體那段時間,也只顧著自己往死胡同裡鑽。
管頭兒、梁師父那時候都不在蕭園,她卻懶得去問,是有多不曉事、多自私!
“老爺子知道你回來了,也打聽過,到底沒去看你……一來,五盞燈還算是你的師兄,沒護到你,反而還和他們一起害了你,老爺子心裡邊兒過不去,二來也是怕你臉上抹不開……”
說到這裡,管頭兒也不免用手指頭抹了抹眼睛:“老爺子跟我說過,能教給你的,都教了,姑娘已經比他強多了。老爺子還說,他那麽大歲數,經歷的事情多,看這些其實都不叫事兒,可女孩兒家,一直以來也是順風順水的,突然碰了壁,不愛見人也是有的。再後來,五盞燈又去找了幾次,他心裡邊兒發煩,便自己夾了包袱回了老家。”
管頭兒離了座位,從炕桌邊上的小匣子拿了幾封信出來遞了過去:“我和老爺子談得來,也有書信來往,只是……老爺子年紀大了,一個月前,人沒了。”
商雪袖一下子咬住了自己的手。
谷師父急忙拉了下來,幫她揉了手,有些責備道:“梁師父這已經是高壽了,總有這麽一天兒。你何苦自責……”
她又有些嗔怪的看了管頭兒一眼,管頭兒咳了一下,不再提梁師父,轉口道:“後來,您離開了新音社,我呢……原本就是六爺雇來幫忙做管事兒的,其實一開始他們也找過我,南郡的事兒,到現在我也沒特別的弄清楚嘍,可單有一樣兒,他們對不起你,我就不能再跟著他們……”
商雪袖點點頭,又搖搖頭,淚珠紛紛散落,道:“管頭兒您是重義氣的人。”
管頭兒擺擺手,道:“我一時間閑了下來,可也不好總白賴在蕭園,後來就和六爺辭了行,到這裡之前,倒也跟過幾個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