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峰慢慢的走到商雪袖面前,道:“商班主,沒打擂之前,從朱鎮到這裡,鄔先生一路跟著我們同行,不要說老南腔,明劇他唱的也是極好的——只要他肯唱。”
商雪袖顫著嘴唇道:“那又怎麽樣?我們新音社當初聚在一起,哪一個也不是名動天下的名伶!可是我們是一條心啊!我們從霍都北上,又從上京南下,快到霍都了,霍都一定能唱紅,就差這最後一步,你跟我說你要讓鄔奇弦進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我知道啊!”
李玉峰其實很少這樣激動,或者說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他性子極好,只有偶爾對著小玉桃的時候才是板著臉的。
周圍的人都愣愣的看著他,覺得仿佛這不是那個李玉峰了。
“班主,我知道啊。你兩年多以前出現在我們一群人面前,從對戲那天我就服了你,可是,班主,你走偏了,我便得提醒你。你是為了成名呢?還是為了明劇呢?”
你是為了成名呢?還是為了明劇呢?
商雪袖被這兩句轟的說不出話來。
她呆呆的坐著,張了張嘴。
“班主,你知道的,霍都這一場,若能有鄔奇弦,對明劇是不一樣的。”
是啊,不一樣。
鄔奇弦在西華班偶爾也跟著演幾出明劇,但那在他眼裡,在看客的眼裡,不過是他耍耍罷了。
但是若鄔奇弦進了新音社唱,就完全不同了,這意味著身為南腔宗師的他願意改弦更張,願意求新求變!那會帶動更多的戲班子來唱、演明劇,更多的人來聽、看明劇!
商雪袖艱難的搖了搖頭,齒縫中擠出了一個“不”字。
她抬起頭,看著李玉峰:“我不能讓你去唱二路。不。”
李玉峰微笑道:“二路也有很多可以學的東西。班主,你相信我啊,鄔奇弦從來不在一個班子久留,等他離開了,我再重新回到頭牌,肯定比現在強多了。”想了想,他又道:“若他真的被商班主留住了,那不也是新音社的大幸事嗎?”
眾人是真的動容了。
他們也動心了,動心之余,卻也不免捫心自問,若是也有個名伶來此,自己可願意讓位嗎?
原本唱二路的老生盧松茂道:“我願意,我演三路,演龍套都行。”
“不!”還沒等商雪袖說話,小玉桃尖聲的叫了起來:“哥,你瘋啦!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李玉峰轉向了小玉桃,小玉桃呆呆的看著他,她的哥哥,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神色對過她,那麽嚴厲,那麽冰冷,可是又那麽狂熱。
李玉峰道:“我想了好多個晚上,從朱鎮那天晚上我就開始想了。到了今天,我才想明白了,不然也不會跟大家夥兒說。且不說鄔先生能不能請來,即便請來了,他是個心思極多極其聰穎的人,哪怕班上有一個人有微詞,他都不會來。我今天把話放在這,若因為你惹了他,讓他走了,你這輩子都不要叫我哥。”
“哥……”小玉桃瞬間就淚盈於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跑上了樓。
商雪袖站了起來。
事到如今,卻不是她不同意就能挽回的事了,李玉峰真是鐵了心。
她點了點頭,道:“我代新音社謝玉峰兄高義。也盼真的如你所說,再回頭牌時,能與南鄔北余相聘美。”
李玉峰才笑了出來,道:“這便對了嘛,說開了我也舒坦一些,這樣即使鄔先生不願意來,我也無憾了。”
商雪袖道:“我讓管頭兒備一份大禮,我去請他。”
“不。”李玉峰道:“我去。”
換了任何一個人,鄔奇弦都會因為對李玉峰有歉疚而不願來吧?
商雪袖默默的看著李玉峰,她從來不知道,這位平
時很老實的、特別照顧妹妹的新音社老生頭牌,是如此的心思細膩。
鄔奇弦是個灑脫的人,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看到是李玉峰去挖自己個兒,對李玉峰反而高看起來,再者他對明劇的確好奇,看到最正宗的明劇班子,不是不動心,當下便喊了西華班的班主過來,道:“我不在你這兒掛班了,我要去新音社。”
如此直白,看的在場的李玉峰目瞪口呆加上面紅耳赤。
李玉峰頗有些不好意思,對著西華班的班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昨晚還相談甚歡,今天就來挖人,而且還當場就被喊破了!
西華班的班主倒不介意,對著李玉峰道:“早就說好了的,鄔先生向來如此,倒是您……”
李玉峰道:“若鄔先生肯來,我願意在鄔先生下面掛二牌。”
“佩服佩服。”那班主拱了拱手,極痛快的結了銀錢,道:“鄔先生, 那就有緣再會啦!”說罷轉身而去,李玉峰還兀自在那臉紅,那班主卻又轉了過來,道:“走了老生,眼下沒什麽事,若是能在嵇水看一場您二位的戲就好了。”
鄔奇弦笑道:“你這老貨,倒精明,怎知道我們要在嵇水唱戲?”
李玉峰也有些愕然,這才剛挖了鄔奇弦過來,怎麽就要在嵇水唱戲?但轉眼間他就明白過來了,嵇水下面就是霍都,進了霍都,便要在霍都大乾一場,鄔先生再高明,也得和班主磨合磨合才行,自然先在嵇水唱。
嵇水的人就不要說有多興奮了,前面鄔奇弦和商雪袖還在打擂——這樣的陣仗已經是十幾年都沒有過了,後面竟然就能看到他們倆合演《虹霓關》,不說是天作之合也差不多了吧?
鄔奇弦和余夢余並列,實則他年紀比余夢余小了將近十好幾歲,實在是天賦才華過人,身世又讓人憐憫,所以早早揚名。兼又仗著年輕,很多余夢余都不演的那些跌跟頭打把式的武戲,鄔奇弦都敢演,加之他的武生扮相英俊——他並不專攻武生,可以說打鬥功夫上還不如五盞燈,但妙就妙在他演的武生戲均透著風流灑脫勁兒,走到哪都有無數的擁躉。
尤其是有錢人家的姬妾小姐,據說還有大家閨秀看了他一出戲就傾心不已,要非他不嫁。若不是他早早立下誓願,不進人家的府邸唱堂會,還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傳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