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利德!”
聲音先於意識而發出,哈特渾身上下一陣發抖,恐懼讓他的雙腳發軟,因此,他只能用雙手努力往弗利德面前爬過去。
他眼見那名亡靈騎士放棄了逃走的機會,並使用著那會傷害自己的神聖魔法,保護了自己。
他無法理解,為什麽剛剛佔了壓倒性優勢的弗利德,會忽然被食人魔壓倒,攻守瞬間逆轉……
然而,弗利德理解了。
他清楚的看到,那把車輪大斧上,熾熱的紅色和鮮豔的血色化為兩股濃鬱的濁流匯入食人魔的身體,匯入湧動的花紋中,兩股脈動的能量於變幻中染上濃重而狂亂的紫。
魔化生物,或者說“魔物”,是因為吸收了大量的靈脈而異化的生物。
靈脈是一個很難理解的概念,有人稱之為以太,有人稱之為魔脈,有人稱之為龍脈,但總體而言,大家都認為這是一種存在於大地和空氣中的,仿佛人體脈絡一樣的能量流,它們數量萬千,它們大小不一,它們交錯縱橫,它們分部在每個生物體內。
東方的建築學家們,講究將國都定位在靈脈豐沛而且安逸的地方,他們堅信龍脈會保佑國家的繁榮昌盛。而事實上,幾乎一統東方大陸的【同國】已經風調雨順幾百年了。
然而,這個庇佑國家風調雨順的靈脈,一旦匯集成點,那麽便是人人頭疼的逢魔境。
就好像蜂蜜很甜很有營養,但是吃多了就會發胖,一口氣吃的太多會噎死。靈脈並非是越多越好,可惜生活在逢魔境的生物們大多數並不知道這點。
在日常生活中,呼吸,進食,每一個行動,都在他們身體裡聚集著靈脈,最後,終於因為靈脈過於強大,而變成貪婪的魔物。
而剛剛食人魔手上戰斧那奇妙的現象,正是魔物吞噬靈脈的現象。
而這食人魔吞噬的目標……就是他戰斧上凝聚的魔法!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戰斧,而是一把魔法戰斧!被附加了魔法!
一般而言,直接從魔法武器上奪取附加的魔法屬性是很困難的。然而魔化食人魔被弗利德和哈特傷害了多次,再生力再強,也是需要能量的,而消耗的能量,該怎麽補充呢?
食人魔只能從身邊瘋狂的汲取靈脈,而距離他最近的,毫無疑問就是它手中的車輪大斧。
而且,說來也巧,這把戰斧上面的兩個魔法能力之一,恰好有一個是“肉體強化”。
這個技能作為武技而言,大多數人都是淺嘗輒止,然而作為魔法屬性而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想要習得【肉體強化】這個武技,需要付出大約一年的訓練。而想要達到那個大劍士的水平,則需要三五年。對於一個武者而言,太長了。他們寧可選擇其他的,更容易出現效果的武技。而魔法屬性【肉體強化】,只要付錢,魔法師不用兩個時辰就能做好。
肉體強化這個魔法對人類而言,效果有限,畢竟人類本身就不是以力量著稱的種族,但是對於食人魔而言,他們的力量是人類的兩倍以上,魔化會增加接近一倍的力量,在加上肉體強化……那已經是災難等級的怪物了。
另一個魔法,則是【附加火焰傷害】,這把戰斧的原主人,對這把戰斧一定很看重,有兩個魔法能力的魔法武器,價格可不是乘以二那麽簡單。
現在,弗利德身後的食人魔迅速膨脹了一圈,身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了,結實又突兀,血管清晰的浮現,
交錯縱橫,隨著它重濁的呼吸而起伏。而且,皮膚迅速燃燒了火紅的顏色,鼻孔裡不時有火花噴出…… “別過來,哈特。”
出乎意料的,亡靈騎士的聲音格外的冷靜,聽不出一絲情緒。這才符合人類對亡靈的一貫認識:不會悲傷,不會痛苦,沒有人類所有的任何感情。
“啊!好!您,您一定能擊敗這頭怪物吧!”
仿佛溺水的人會抓住最後一絲稻草一樣,哈特現在滿心都是鼓舞自己的話語,他不停的告誡自己,如果沒有自己拖後腿,如果沒有聖劍去削弱他的力量,那麽這位亡靈騎士一定是無敵的!
所有小說裡都是這麽寫的!從沒有騎士會死於這麽不名譽的戰鬥。
“很遺憾啊,哈特,現在,確實是這頭怪物更佔上風呢。”
弗利德閃電式的轉身,漆黑的皮膚翻飛,強風隨之卷動,被披風壓迫的空氣迅速凝聚成沉重的氣流,吹得哈特睜不開眼,視野迷離中,亡靈騎士的背影雖然瘦削,但是可靠。他背後的傷口,那道腐綠色的傷口裡,汩汩的噴出讓人懷疑是不是毒液的東西。
騎士雙手握劍,銀亮的劍刃勉力抵擋住壓殺的大斧。
而這次,角力並沒有持續多久。
轟!
戰斧落地。半截劍刃飛到半空中,在貫入牆壁之前,先一步化成了漆黑的死氣,消散在空氣裡。
武器的折斷給弗利德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黑色的身影迅速側身躲開,身體貼著大斧規避,斧面兩側尖銳的風直接在亡靈慘白的臉上割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
沒有錯過這個機會,弗利德趁著食人魔大斧貫入大地,一腳踩了上去,鋼鐵長靴和鋼鐵長杆相撞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旋身兩步,伴著樂器似的兩聲脆響,弗利德已經切近食人魔的手臂。趁勢,弗利德暴喝一聲,雙手持劍,狠狠切入了食人魔的手腕中。
鋒利的劍刃在亡靈騎士強悍的力量下,熱刀切黃油似的,輕松切開了它的皮肉,卻被食人魔結實的骨頭阻擋,弗利德試圖抽劍離開,忽然他松開了握劍的手,只見那邊死氣凝聚的騎士劍已迅速的變紅變熱,隨後化為一團黑氣消失了!食人魔的傷口裡仿佛火焰噴泉一樣的赤色能量流噴湧出來,直到傷口愈合才消失,現在的食人魔不光是戰鬥力驚人,也能隨著本能發動火焰能力,十分棘手。
一見弗利德後撤,食人魔迅速抬起他粗壯的豪腕,卷著弗利德往天花板砸去。弗利德趕緊一腳踹在長柄上,飛身後跳,同時手裡黑氣湧動,凝出了一把剝皮刀投了出去。銀亮的劍刃在神聖魔法點亮的空間中卷成一團銀光,切向食人魔猩紅的眼眸。
食人魔躲也不躲,硬是用自己的皮肉抵擋這一擊。傷口不深,迅速噴出的火焰直接吞沒了刀刃。
食人魔也深知自己的速度遠不如弗利德,它舉起空著的手,攥成豪壯的鐵拳,能清楚看到指節的拳頭上呼的一下燃起了赤紅的火焰,轟然砸向弗利德。騎士只能再次側身躲開。
火拳落地,洶湧的赤炎迅速散射的到處都是,弗利德舉起腕盾,保護著自己。
“弗利德!”
明知道自己不應該打擾他,可是,一見弗利德受挫,哈特還是情不自禁的喊出了聲。
不這樣做,不做點什麽的話,不行。絕對不行的。
哈特鼓勵著自己,他努力想要回憶起書裡勇猛的騎士形象,可是腦海中剛剛回響起一絲盔甲的冷光,也在食人魔狂怒的咆哮中被衝刷的一乾二淨。
每個人都覺著,自己有能力面對巨大的災難。而只有當災難真正降臨的時候,他們才會明白,“覺著”和“能做到”是兩回事。比如哈特,他現在光是發聲就需要巨大的勇氣,渾身顫抖,每個細胞都在傾訴著恐懼。
他甚至站不起來。更別說去和弗利德並肩作戰了。
我,我真是個懦夫……
他這麽想。
“呐,哈特,別露出那種表情。面對擁有絕對力量的強敵之時,如果不感到恐懼,那麽和死人也就相差不遠了。”
或許是為了給哈特鼓勁,弗利德左手架好漆黑的盾牌,右手則重新凝聚出銀亮的長劍。幸好亡靈的生命和血液沒有什麽關系,如果現在弗利德還是人類,恐怕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失神,變成食人魔的點心了——當然,如果他還是人類,他的戰鬥力是現在的一倍,也不會被這種食人魔偷襲就是了。
他迅速揮動雙手,切近了和食人魔的距離,利用車輪戰斧的長杆,盡可能減少自己的傷害——比起斧刃的直擊,還是長杆的毆打更好熬一些。在這一系列迅捷的動作的空隙中,弗利德的聲音清晰而且堅定。
“可是……可是我……”
“人類之所以崇高,在於面對恐懼之時的勇敢,而並非感覺不到恐懼。你並沒有系統的學習過戰鬥,你會恐懼,你會畏縮,這才是正確的。如果你高舉著劍衝上來,那只是送死,只是滿足自己狹隘的榮譽感罷了。”
一邊說著,亡靈騎士用他的盾牌格擋住斧頭的長杆,同時,揮動長劍刺入食人魔肥厚的肚子,銳利的寒光在它身前留下了一個長達半米的口子, 黃色渾濁的脂肪混著鮮紅的血液露了出現,它們還沒接觸多久空氣,便仿佛從未出現過似的,飛速愈合了起來。
而食人魔趁機卷起一腳,弗利德趕緊提盾擋住,整個人被巨力撞的倒飛出去。
“我……我好怕……我,我好怕啊……不想死……我不想死……”
弗利德的話中的某個詞,觸動了哈特心裡最柔軟最敏感的部分。與死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一天內見識到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少年脆弱的內心終於崩潰了,哭了出來。
如果自己死了,姐姐會有多難過呢?原本兩個人的家裡,居然還要再少一個……姐姐,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明明,明明什麽都沒為他做……
“呐,哈特,你為什麽會覺著你會死呢?”
“哎?”
被擊退的亡靈聖騎士閣下,語氣中充滿了輕松的味道,仿佛之前的凝重是騙人的。如果哈特仔細回憶一下,就會想起來,好像在之前不久,自己剛剛見到過這個表情,剛剛見識過這個展開……
弗利德回過頭,在光耀術的照耀下,他的臉頰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自信的笑容被這華麗的光輝加持,變得更加充滿自信。仿佛冬日裡的太陽。
“我從一開始就沒說過我會輸啊?我只是說,他比我強。難道弱者,就一定要輸麽?”
哈特愣住了,他不明白為什麽直到此刻弗利德還能露出微笑。
他更不明白,為什麽弱者能勝過強者。
他只能呆呆的看著那陽光的笑容和觸目驚心的腐綠色傷口,任由恐懼的淚水滑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