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葉的話音剛落，外面便響起了炮聲。

　“轟轟轟……”

　鬼子的炮彈，打在銀行周遭，炸得地面都在震動。

　“快撤！”

　董建芳高聲呼喝，但是戰士們的耳中充斥著“嗡嗡”炮聲引起的耳鳴，聽見的人很少。

　“這是鬼子的試炮，都進入地下金庫！”

　他連吼帶指的，當先進入大樓裡……

　刀疤和盧玉坤二人扶著恢復了很多的黎葉，跟在許先才等人後面，也快速躥了進去……

　等眾人進入地下金庫後，關上厚實的閘門，很快上面的炮聲隔絕在外，只有整個金庫的輕微震動，才讓人明顯體會到上面的炮擊轟炸，是何等盛況！

　“一營長，清點人數。”

　董建芳看了看眾人被昏黃的油燈、照得死寂的面色，他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但是，有這些事情，他此時不得不做。

　“……報告團副，一營長他……沒能進來！”

　一個中尉遲疑著，痛苦地說出這個信息。

　戰士們都紛紛低下頭，士氣跌進低谷。

　“……”

　董建芳一滯，看了看，許先才等人把已經犧牲的葛團副等人帶了進來，169團甚至還帶進了三匹戰馬，可他的心腹營長卻永久地留在了外面，這個反差，他一時間難以接受！

　“171團一營報數……”

　“171團二營報數……”

　……

　“1，2，3，……”

　隨著最後的報數聲停下，那個中尉嘴唇顫抖幾下，沙啞道:“報告團副，171團……還有53人！”

　現場無聲，靜得神魂都止不住顫栗。

　黎葉則悄然來到許先才等人跟前，葛團副面色灰白地躺在地上，他下巴胡茬上，那顆乾涸的飯米粒已經被血染得黑紅，這個不拘小節、悍不畏死的漢子，就這麽躺在冰涼的地下金庫的地面上，再也沒法聽到他爽朗地扯開嗓門的嘎嘎大笑，還有……跟死對頭董建芳鬥嘴的混不吝，數小時前還是那麽鮮活的生命，此時……

　一切都太安靜了！

　刀疤捂住嘴，無聲顫栗悲戚著，跟他一起來的六個戰士，此時還剩下盧玉坤一人，當時葛大麻子遇襲犧牲後，他失卻了應有的冷靜，貿然上前的結果便是——報仇未成，反而因為自己的魯莽行事，導致幾個戰士為了給他擋槍、保護他而犧牲，他的心裡不止是悲慟，還有深深的愧疚和悔恨！

　“董團副，金庫還有其它出口麽?”

　黎葉不得不打破沉默，籠罩在心頭的預兆危機並未消失，給鬼子算計，已經失去了大部分戰士，現在這些人他有能力和義務，帶著他們逃出危局。

　“……”

　董建芳雙目無神地看了過來，顯然並未聽清他說什麽。

　“你們就這樣?準備束手就擒麽！”

　黎葉心頭怒火一閃，沉聲喝道:“被鬼子炮炸死，和被鬼子困死，左右都是一死，咱們若能找打出口繞出去，難道就不能反過來突襲鬼子麽?！報仇，去不?”

　“報仇?”

　董建芳眼睛一亮，隨即大吼道:“對對，報仇！”

　他杵著步槍，撐起搖搖晃晃的身體，用手一指，“早前轉移時，建立的那個臨時運輸通道還在。我們可以從哪裡出去……”

　他一說，其余戰士們都振奮地嚷嚷起來:“都去，報仇！報仇哇……”

　只有幾個實在挪不動的重傷員，惱恨地錘著地面，看著眾人留下他們——照看戰馬和物資……他們也想去找鬼子報仇的啊！

　團，就這樣變相地留下火種在這處尚算安全的空曠地下金庫。

　其余人包括黎葉，都受到諸多犧牲的刺激，抱著死志，跑出運輸通道口……

　再現身出來，已經在三條街之外的一處洋行後院。

　“轟轟轟轟轟轟……”

　眾人看著不遠處的熱鬧炮擊現場，牙齒都快咬碎。

　“嘣轟！”

　大量建築的垮塌，聲勢浩大。

　“走！”

　董建芳一聲低吼，要是眼神能殺人，他能把炮聲來源的那處地域的鬼子們、全部殺死！

　所有人都緊跟著跑起來，鑽進巷子裡後，變成黎葉領頭，速度都整體加快了三分，盡管身心疲累，但是想起犧牲戰友的慘狀，所有人的雙腿都煥發出無盡新力……

　“轟轟轟……”

　眾人跟著黎葉七拐八拐，繞道幾次後，炮聲越發清晰，躥出一個巷口，眼前赫然是鬼子陳列的幾十門野炮、步炮的炮陣。

　鬼子炮兵們，面色猙獰地嫻熟操炮，每每擊中一處建築，他們便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拍手歡慶、蹦跳著……很招人恨！

　“狗日噠！”

　“打死他麽的小鬼砸！”

　……

　董建芳帶頭，爆喝起來，端起槍，便瞄準鬼子炮兵……

　“叭勾、叭勾、叭勾……”

　在後面忙活的鬼子彈藥手，最先受到攻擊，觸不及防下，死傷大半。

　“噗噗、噗噗……”

　黎葉手裡持著雙槍，無聲手槍的射程趕不上步槍，但是在這街道上的近處，鬼子炮手被擊斃前，面色猙獰的樣子中透著疑惑——怎會被擊斃呢?難道是自己人走火?炮聲太大沒聽見麽……

　“叭勾、叭勾、叭勾……”

　“噠噠噠噠噠噠……”

　忽然，遠處衝來一個小隊的鬼子，他們的衝鋒槍、機槍等重火力，便佔了近半，其余手持步槍的鬼子的槍法都相當厲害！

　這邊頓時倒下許多人。

　狗日的，用自己人連番做餌，真特麽狠！

　鬼子指揮官居然連著又用這處炮兵陣地做餌，設局未必是能算計得這麽精準——連他們從金庫通道掏出來的時機都掐準嘍，應該是早就設計好的應變方案——原來對付援軍居多。

　但這種戰術布局設套的能力，非常優秀。

　關鍵是，每一步都把黎葉他們卡死，對他們造成的傷害很顯著！

　黎葉沒想到真能遇上這種對手，抗戰這些年，他是第一次在正面戰場上，給鬼子壓製在下風，最大原因是——他這個正規系統的炮兵，沒有炮……

　“嘀！中級槍鬥術升階為高階，加成爆發7倍精準威力，開啟高階槍鬥術體能消耗減弱至50%……”

　黎葉隻感渾身一陣輕松，槍鬥術虛耗的體力減緩許多。

　兩把手槍射出的子彈，密集精準命中率提升到7倍爆發加成的效果，看著遠比7把一般常態的衝鋒槍的殺傷威力都大。

　鬼子炮兵幾乎無處躲藏，黎葉最後連連更換新的手槍，魯格P08式的滿倉彈夾，幾乎在一兩秒內便打空，等他停火，收起手槍時，鬼子炮陣徹底熄火……

　“快，自己找炮！”

　黎葉招呼一聲，冒著鬼子援兵們的襲擊，飛快地竄進炮陣上，就近操作一門熟悉的94式90mm中型迫擊炮，清膛、填彈、瞄準、開炮……

　他的操炮手速，遠超鬼子炮兵，一門炮的開炮頻次，抵得上鬼子3、5門的效果。

　“轟轟轟轟轟轟……”

　來敵還未接近100米內，便遭受猛烈的炮火襲擊，瞬時間給四散炸飛，相對窄狹的街道上，被這門炮擊中，能活下來的幾率不大……

　“轟、轟轟、轟轟轟……”

　一邊的許先才、刀疤、董建芳等人，都搶著各自操炮，不說精準度，聲勢浩大的炮擊范圍擴散開去後，鬼子們還能有個囫圇整屍的——不多！

　“啊哈哈哈，狗日的小鬼砸，死去吧！”

　“嗚嗚嗚，葛大麻子，老子給你報仇啦！”

　“山子、榮生、大海……，兄弟們給你們報仇啦！”

　……

　炮聲停歇後，眾人都是喜極而泣。

　“噗通！”

　黎葉這次要不是槍鬥術提升、體能消耗減少，他也不可能支持到戰鬥結束，他悄然收起一門94式90mm中型迫擊炮、一門92式步兵炮和若乾彈藥後，就再也堅持不了，兩腿一軟，跌倒在地。

　“黎爺?！”

　刀疤等人都嚇了一跳，看著全身飆紅的黎葉，衣服上好多破洞槍眼，看著就瘮人。

　“沒事，脫力了，休息一會就好。”

　黎葉乾脆躺在硝煙刺鼻的炮陣上，大口呼吸起來。

　“呼，你傷還在流血，我給你處理一下。”

　刀疤紅著眼，和盧玉坤、許先才聯手，三人默默地為他挑出避彈衣上的彈頭，十幾顆變形的子彈頭，堆在地上那一小堆，看在三人眼裡，比山還壯觀厚重。

　三人給他包扎時，幾乎下不了手，輕手輕腳地翻動他，簡單地纏裹好紗布後，黎葉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木乃伊一樣，只見他閉上眼，不知是昏厥過去，還是太疲乏堅持不住了……三人看他略微起伏的胸口，才松了口氣。

　“應該是睡著了。”

　“是吧。”

　三人視線對視幾下，也在互相打氣、支持彼此的判斷。看著黎葉，從未有過害怕失去這麽一個人的擔憂焦慮。

　於是，三人哪裡都不想去，什麽都顧不上去做，就這麽直愣愣地看著黎葉，生怕大喘氣、將他那輕微起伏的呼吸都給打斷……

　“黎爺，他……沒事吧?”

　董建芳沙啞著嗓門，聲音的顫抖控制不住。

　剛才要不是有黎葉的超強發揮，率先消滅鬼子炮兵、搶到炮，他們這些人對付鬼子援軍、炮兵的夾擊……只怕夠嗆。

　“沒事！”

　“他就是太累，睡著了。”

　“是啊，好幾天了，從德山馳援過來，這些天，值夜守勤的都是黎爺，連著幾天加起來，睡的最少是他，白天帶著我們一起行動，戰鬥最出力的也是他，晚上我每次醒來，都能看見黎爺……嘶、他在暗中警惕、守護著我們這幫人啊……”

　刀疤三人需要給董建芳建設一個信心底氣的基礎，但，許先才說著說著，第一個忍不住哭出聲來，隨即他咬住自己胳膊，將哭聲堵回去，此時不能影響戰士們的士氣，也不能讓戰士們知道黎葉的情況。

　“都怪我，沒聽黎爺建議，要是我早派人進城偵察，也……”

　董建芳抓著心口，揪心的疼啊！

　他解開自己的大衣，蓋住黎葉滿身一塊塊的白紅相間的紗布裝裹，當下沉默不語，這次算是重新光複了常德城，但是代價……太大了。

　“我睡了多久?”

　黎葉醒來時，陽光刺眼，他發現自己還是躺在炮陣原地沒動，身上蓋著一件大衣，揉揉眼後，坐了起來。

　“嗯，沒、沒多久吧?”

　刀疤有些歡喜，他沒法準確回答黎葉的問題。

　在地下金庫時，被鬼子炮兵炸了不知道多久，那時，時間就失去了準確計量。

　出來後，襲擊鬼子炮陣時，反正是白天，此時太陽高照，要麽是過了一天，要麽是第二天白天。

　“咦?你們……”

　黎葉哭笑不得，他渾身紗布纏得太不專業，要不是自身恢復能力超強，只怕光光是流血，都能讓他休克、甚至結果更壞。

　“咦?怎不離開這裡！”

　他隨即想到一個問題，這處鬼子炮陣給他們佔了，鬼子那個幕後高手不會放任不管的！

　“離開麽?”

　許先才有些疑惑——我們是已經光複常德城啦，為何離開?！

　“黎爺，我們於師長帶著新11師前來支援我們啦！”

　董建芳歡喜得像個收獲糖果的孩子，他跑來就像看看黎葉是否醒來，遂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是麽?新11師，歐震的部隊麽。”

　黎葉對歐震的抗戰功績還是認可的，但是對他炸開花園口、造成千萬黃泛區災民的罪惡行徑，不說敵視——畢竟是受命於老蔣指令，但是跟他們不是一路，不想領受他們的人情！

　“把旗幟插滿全城了麽?”

　這是唯一光複的證據，很有說服力。

　“哈?哦！我馬上安排人去做……”

　董建芳也想給57師長臉，拉著許先才一起去了。二人未必了解黎葉真正心思，但是這種凸顯功勞的事情，他們做起來乾勁十足！

　“黎爺?”

　刀疤疑惑地看著黎葉，他想到一些，但是了解不完全。

　“我包裹裡， 有幾套咱們的軍服，你去金庫取來，咱們穿整齊點，迎接57師、新11師入城！”

　黎葉淡淡笑著，對刀疤眨眨眼。

　“明白！”

　刀疤頓時領悟，拉著疑惑的盧玉坤走了。不僅僅是他們僅剩的三個魯區的人，還有犧牲的那幾個戰士，他們都要收拾得整齊利索了，他們出來，就是代表著魯區。

　“嗚嗚嗚……”

　黎葉斷言鬼子不會放任這處炮陣不管，果然，足足12架飛機朝常德城飛來……

　“黎爺！”

　不知道在哪裡出現的呂榮飛、張雲鵬二人，抬著一副擔架跑來，把黎葉放在擔架上，抬著就跑……

　我想說，我能自己跑麽。

　黎葉望天的眼神有些苦澀，什麽時候，他輪到被這兩個菜鳥救援的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