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堂總堂,大殿。
這一番重臣評議大會,幾乎全部重臣都要參與。
哪怕被軟禁在末森城中的蘇燦也不例外。
他畢竟還是末森城的城主,三年之後被釋放,依然是神堂大員!
所以他也必須與會。
看著吳鋒卓立在大殿高台之下,蘇燦感到格外屈辱。
稻生一戰之後,吳鋒名義上的威信得以確立,哪怕豪族頭領們心中懷恨,得到吳鋒的召集,仍舊會遠道趕來。
吳鋒眼神一掃,大笑一聲。
“這次人真多啊。”
往常集會,與會者總是少得可憐。
所以吳鋒眼角眉梢,都充滿了快意。
但實際上這快意未必都是真實。
亂世之中,殺戮親人的確是尋常。
可是真正到要殺死自己親弟弟的時候,哪怕兩人一直是仇敵,心中又豈能不隱隱作痛?
眾人紛紛發言,無非是如何抵禦外敵,令內戰後的神堂快速發展起來之類的問題。
最後,姬紅顏卻突然站了出來。
她並不是直接站起,而是搖動著豐碩的大腿,大步向前,直接走到了堂主所站立的高台之上!
如此的無禮,令蘇燦也不由心頭一驚。
“若雪,你要做什麽?”
他低聲呼道。
在神堂大殿上刺殺吳鋒,不啻於癡人說夢啊!
“堂主,若雪有要事稟報!”
姬紅顏一字一頓,言辭如鐵!
吳鋒似是一怔,而後問道:“要事?什麽要事,需要上來說?你這小妞兒,也太過無禮了!”
姬紅顏全無懼色,平靜道:“蘇燦公子不思悔改,勾結澠池時信清和岩倉鄧愛侯,還想繼續謀反,證據全部在我這裡。請主公明斷。”
此言一出,下面如同炸了鍋一般。
而蘇燦也全身顫栗起來,如同篩糠一樣!
若雪……
我以為你對我有好感,我以為你對我忠心耿耿,絕不會背叛。
原來,這一切,一開始就是一個局啊!
吳鋒,你要我的命,也要人心,所以你才假惺惺地放過我……
殺人者人恆殺之,蘇燦,你一輩子用了太多毒計,最後死在毒計之下,也真是可笑,可笑!
“蘇燦公子冥頑不靈,若雪隻得假裝配合,來收集更多情報。”姬紅顏繼續道,明明是她引誘蘇燦再次謀反,可一句話,就撇清了自己的關系。
這些話,都是吳鋒教你說的吧。
蘇燦這樣想著,直到現在,他依然相信自己麾下的最強軍師是左成政,而決計想不到,姬紅顏才是與白愁飛不相上下的謀者!
吳鋒聞言,假作全身一震,而後怒道:“果真如此?”
整個就是一場戲,目的就是除掉蘇燦,以絕後患。
其實就連時信清,也是這一局當中的一環。
時信清的兒子中箭不假,這一點正好被吳鋒拿來施展謀略。
但是,他的兒子壓根沒有死!額頭中箭之後,稍微塗抹一些烈性的藥,就會滿臉潰爛。
然後時信清殺死了另外一個形貌相似的小孩,用烈藥將他的屍體弄得滿臉潰爛,方才宣布兒子不治身亡,將其下葬。
真正的兒子,當然被他藏了起來。
吳鋒特意叮囑,如今不是戰爭時期,不得傷及無辜,所以時信清找到的這個小孩,是一個為了爭奪家產親手殺害兄長的惡棍,雖然只有十三歲,罪也致於死!
這一招,連謹慎無比的左成政也被騙過了!
而鄧愛侯父子,之所以也給蘇燦寄出信件,只不過是被吳鋒和時信清耍得團團轉而已!
“范長老!”吳鋒神目如電,將目光投向以成熟穩重著稱的范長老:“請你將這些信件的內容,
在神堂大殿上宣讀!”范長老打了個激靈,似乎被吳鋒的氣勢所震住,而後打了個恭:“遵堂主鈞令!”
來往信件的內容,被范長老以平和的聲調,宣讀出來。
而下邊的豪族們,卻個個膽顫心驚!
其中有不少人,已經再次收到蘇燦的勸誘信,決定依然跟著蘇燦起兵謀叛!
而回信也都被姬紅顏拿了出來。
“既然沒有真的發生,那就這樣處理吧。本堂主也不想引發太大動蕩。”
吳鋒平靜地道:“蘇燦謀叛,當斬。許家家主上次反叛時還勾結了三河劍派,這次又有反意,處絞刑。其他人再沒收領地若乾。”
許家反覆無常,實在可恨,但吳鋒暫時還沒能力將其完全摧毀,或者將許丹弦推上家主位置,以免引發太大動蕩。
他只能處死目前的許家家主,換一個稍微親近自己的家主上台而已。
許家本有塢堡,難以攻打,但許家家主如今就在會議當中。
畢竟神堂大會上,沒有證據和理由,堂主是絕不能隨意殺人的!
“堂主大人,冤枉!”許家家主大呼道,嚇得幾乎要尿出來。
蘇燦倒是表情格外平靜。
他相信姬紅顏不會背叛,但既然真的背叛了,自己沒了活路,反而就此看開。
吳鋒叫上一名南妖館的巨熊執法手:“這種貨色,你來殺就行了。”
一眾衛士早已衝上去,封住許家家主功力,推出殿外,由執法手當場用粗繩一絞,頃刻斃命!
蘇燦看向吳鋒,卻微微笑了起來。
他根本不怕死。
他現在已經明白,這都是吳鋒的設計。
但既然自己必死無疑,吳鋒這樣做又能將神堂更好地凝聚,他何必多言,為吳鋒再添麻煩?
吳鋒,我恨你奪走了我的一切。我也不恨你,因為你比我更能振興神堂。
所以我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其他的選擇。
“千影,出來吧。”
吳鋒將河千影喚了上來。
作為吳鋒麾下最精銳的部隊“母衣隊”的統領,由河千影來將蘇燦處決,是對蘇燦的尊重。
畢竟這不是戰場,執法一事,豈能由吳鋒這個堂主親自動手?
河千影帶著一身幽冷的氣息,手持長刀,將已經被封住功力的蘇燦帶出大殿。
“別忙。”蘇燦昂起頭,神情依然驕傲無比。
“成王敗寇,但請讓我說幾句遺言,可以嗎?”
吳鋒道:“你可是擔心你的妻子與兒子?我們早有君子協定,我定會好好待他們的,你不必擔心。”
蘇燦搖頭:“不,我相信你,所以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父上的死,不明不白,說是縱欲身亡,其實大家都不相信。”
“可以肯定的是荊州龍家下的手,但如果沒有神堂內部位高權重的人配合,又怎可能得逞?”
“吳鋒,你一直懷疑那人是我吧。畢竟你倉促繼位,局勢不穩,十分尷尬。”
吳鋒點點頭,這也是他結果掉蘇燦全無猶豫的重要原因之一。
“可你想過沒有?”蘇燦道:“父上去世後,龍傲天又害死了叔父,嫁禍給你。我明知是龍傲天所為,但為了對付你,才說要為叔父復仇。”
“此後村木砦一戰,險到極點,如果我們戰敗,神堂滅亡,不過數年之間。以我的傲氣,又豈能投降龍傲天?最後只能和你一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吳鋒震住了。
對啊——
蘇燦根本不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龍傲天才是。
而那個奸細,一定是有可能在神堂滅亡後投降神霄,保全自己利益的人!
自己為什麽一直沒有想明白這點?
長期與蘇燦的爭鬥,讓他理智都被蒙蔽了。
而一眾重臣也都大驚失色,紛紛相顧。
原來托孤重臣蘇有光的確是死在龍傲天手裡,並非吳鋒所害!
原來先堂主的死不但大有蹊蹺,而且那個內奸,現在還藏在他們當中!
一時間, 人人自危。
蘇燦兩次謀叛,吳鋒已經原諒了一眾豪族頭領兩次。
事不過三,他們必須要向吳鋒獻出足夠的忠誠,來洗清自己的嫌疑。
“請找出那個內奸,將他抄家滅族,為父上復仇。如此,我死而無憾。”蘇燦拱手一揖,道。
吳鋒全身一震。
哪怕已經成為一代雄主,他也差點眼淚迸出。
蘇燦啊蘇燦,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神堂啊!
你是我的親弟弟,可我又沒法不殺你!
河千影已經將蘇燦帶出殿外,蘇燦昂首挺胸,步履堅定如山。
他放聲大笑道:“什麽千古艱難唯一死,不過塵間一夢罷了!吳鋒,我活得太累了,今天,我要感謝你。求仁得仁,死而何憾!只是你若讓神堂毀在你手裡,我做鬼也要糾纏你千世百世,教你和我一樣,永世不得超生!”
成為了丈夫和父親的蘇燦,早已性情大變,不似以前那樣狹隘,格局遠勝往昔。
可惜,他太驕傲,所以再也沒有成長的機會了。
吳鋒點點頭,艱難地說出了兩個字:“兄弟。”
這兩個字,讓蘇燦笑得越發燦爛,同樣大聲道:“兄弟!”
眼淚從他的雙眸中迸出!
他直著脖頸和脊梁,如同一株巨松,傲視著漫漫天下。
今天吳鋒處決了他,可吳鋒卻感覺到,蘇燦才是今天的主角。
河千影手起刀落。
鮮血噴濺,一顆頭顱滾落在地,面容平靜,嘴角含笑。
他的眼睛沒有閉合,卻不是死不瞑目,而是平靜地看著這紛亂渾濁的世間,一片淡然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