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密信,從西北方向,進入末森城中。
負責看管任務的姬紅顏,絲毫沒有盡到盤查的義務。
信的署名,是岩倉殿主鄧愛侯。
這並不奇怪。
但聯名的,還有澠池城城主時信清!
蘇燦是蘇夢枕的私生子,卻被蘇夢枕交給當初的神堂副堂主蘇牧撫養,而實際上沒有兒子的蘇牧,便收養了時信清作為養子。
蘇燦成為神堂繼承人的競爭者,而時信清則在蘇牧戰死後繼承了養父的澠池城,但蘇燦既然被蘇牧養大,對此又如何會滿意?
所以蘇燦和時信清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雙方之間,卻是齟齬重重。
但現在,鄧愛侯和時信清卻聯名發來了書信。
須知,時信清在澠池城的任務,就是防備岩倉殿的鄧愛侯,這兩人怎可能聯手?
他們分明是死敵啊!
澠池城曾經有兩千戰兵,但當年漢水一戰,蘇夢枕慘敗於薛衣人,蘇牧戰死,澠池一系的士卒損失最為慘重,如今的戰兵數量都只在一千上下。
而岩倉殿鄧愛侯的動員力,可是遠超過清洲殿的鄧崢,領內人口多達五十萬,理論上可以動員出接近四千的戰兵。
不過岩倉領內豪族割據,各懷私心,鄧愛侯也沒法真的動員四千戰兵攻打澠池,反而經常被時信清的遊擊戰術襲擊領內的塢堡,打得焦頭爛額。
蘇燦繼續看著信中的內容。
稻生之戰,戰場並不止一處。
在澠池城附近,一家親附蘇燦的豪族也和時信清發生了衝突,並引鄧愛侯父子支援,一番大戰下來,時信清損失了戰兵五十,民兵兩百,才將敵人擊退。
戰後,時信清作為吳鋒一向的鐵杆支持者,卻沒有得到應有的補償。
而追隨蘇燦反叛的各家豪族們雖然得到原諒,卻也都被沒收了少量領地,不可能沒有怨念!
在利益面前,一切仇恨都是浮雲。
鄧愛侯的條件,是戰勝之後,把時信清的澠池城交給他,而蘇燦補償給時信清更多的領地。
而岩倉殿向已經取得天武神教名分的神堂稱臣,從此不再與神堂為敵,而是與蘇燦通力合作,一同壯大忌部氏。
由於岩倉易守難攻的緣故,一旦岩倉殿加入神堂,邶具教無法借道,全真教就基本沒必要防備了。
蘇燦冷笑一聲。
鄧愛侯鄧三石父子的野心,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自己不願屈居吳鋒之下,那麽鄧家父子說對神堂稱臣,成為神堂的一份子,也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但如果自己能消滅掉吳鋒,名義上加入神堂的岩倉殿,反而會更容易被蘇燦所消化,鄧家父子將玩火******所以現在要考慮的,只有這封信是否有詐了。
有鄧愛侯和時信清的加入,己方將取得兵力上的極大優勢,而吳鋒仍舊需要以兵力防備西邊漢中的天子峰,與南面荊州的神霄道和三河劍派!
而且,經過稻生之戰,蘇燦也已經了解到吳鋒的母衣隊這一強力底牌,當然會考慮應對之策!
這時,姬紅顏稟報道:“時信清十三歲的兒子在戰鬥中中箭,後來不治身亡,吳鋒亦只是小小地給了一筆撫恤金,並未為時信清增加封地,這讓時信清悲憤無比……”
蘇燦驟然一驚。
“若雪,此事當真?”
姬紅顏應道:“我立刻聯系左左,以他的本事,一定能查清真相。”
蘇燦聞言,微笑起來:“倘若此事為真的話,那麽吳鋒的首級,就只在我囊中了。”
吳鋒這麽做可以理解,他急於中央集權,當然要借著戰爭勝利來削減豪族領地,
擴大總堂直屬地。所以他根本拿不出土地來補償時信清。
但時信清又怎能心服?
蘇燦自己以往對時信清的那點打壓,比起時信清的強大怨念,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很快,左成政就帶回來了消息,時信清的兒子中箭是真,不治死於城內也非虛。
時信清今年三十出頭,卻只有一個兒子。
喪子之痛,足以讓他對吳鋒恨之入骨。
“動手吧。這一次的計劃,要比上次更加周密。”
蘇燦這樣說著,心中卻已經在打算,戰勝之後,如何找機會除掉時信清和鄧愛侯鄧三石父子。
這三個家夥,都讓他感覺不放心且厭惡。
左成政既然有幾乎堪比吳鋒的謀略,這次又有鄧愛侯與時信清相助,勝利大概是必定的了。而這樣做,也算不上勾結外敵。
並不知道稻生之戰計謀其實出自姬紅顏之手的蘇燦如是想道。
“但是,縱然如此,我仍舊覺得有些不放心。”左成政朗聲道。
蘇燦微笑:“時信清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此人擅長調略,與鄧愛侯父子達成合作並不困難。時信清對他那個兒子愛如明珠,喪子之痛,足夠讓他背叛吳鋒。何況這些年他支持吳鋒,吳鋒又給了他多少好處?”
“信行公子……”左成政少有地歎息一聲。
稻生之戰,他親手擊斃了自己的次兄,卻依然戰敗。
這一次又該如何呢?
如果再失敗的話,信行公子必死無疑啊!
左成政苦口婆心,勸諫蘇燦不要輕舉妄動。
“事情已經如此了,吳鋒也是一代英主。我們都會一直追隨於你,一旦吳鋒將神堂擴張到青城、江東那樣廣大,蘇燦公子只要竭盡忠誠與智謀,全力效勞,憑著先堂主養子的身份,必定能手握一域,地域不在現在的豫西之下……”
但蘇燦卻已經全然聽不進去了!
向來謹慎的左成政後悔自己帶回來了正確的消息。
但已經於事無補!
“二公子,不要草率決定啊!”
一向冷面如鐵的左成政,竟然驚呼起來,聲音帶著幾分尖細!
但是蘇燦只是微微一笑。
“左左啊左左,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左成政心中一片淒苦,深深明白,賭徒輸光之後,想要借錢翻本的心態, 就是如此了。
……
入夜。
“左左。”姬紅顏歎息一聲,向一旁的左成政道。
“老姐,我聽著呢。”左成政應道。
姬紅顏抬起頭,清澈的眼眸凝注向深邃夜空上的星鬥:“二公子籌備這麽多年,布下天羅地網,結果一下將本錢輸個精光……可歎他還不知反思,如今依舊想著翻盤。”
左成政道:“他覺得自己還有幾張底牌沒用上。”
姬紅顏冷冷道:“他早用上的話這一戰怎麽會敗?”
左成政極是無奈地道:“我再去勸勸他。”
姬紅顏惱火地將身軀向後一靠,直接倒在松軟的草地上:“我們曾經以為師傅看錯了二公子,現在看來,看走眼的恐怕是我們。”
左成政黯然道:“從這一戰看來,多謀少斷,多疑少決,實是二公子的真實寫照。”
姬紅顏點頭:“知子莫若父,師傅畢竟是看著二公子長大的。”
又道:“薛家又何嘗不是如此?自從薛定鍔殺了他老爹,大家都以為薛衣人看走了眼。依我看未必,那戇大的六尺五寸,說不定真隻配給吳鋒牽馬。”
她說得很是隨意,左成政卻身軀一震。
他從姬紅顏眼底瞧到了異樣的神色。
“老姐……你已經決定出賣二公子了?不然,你不該說出這種話。”
姬紅顏長歎一聲。
左成政還未反應過來,就已被點倒,動彈不得,更是說不出話來。
姬紅顏輕輕合上了他的眼瞼。
“睡吧……”她如同哄小孩子一般地說道。
“等到你醒過來的時候,二公子也該只剩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