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郡。
這是整個並州最肥沃的一塊土地,汾河和涑水滋潤了廣袤的平原。這裡民風尚武,士卒們剛勇敢戰,是極好的征兵地。
但上千年來,卻從未有任何勢力真正有效地控制它。
雍州的聖王道宗,豫西的神堂,或是佔據太原郡的全真教,都對河東郡有著一定的影響力,但這所謂的影響力,實在是微乎其微。
在彪悍卻又富有商業頭腦的河東豪族們看來,偶爾擠出一點牙縫裡的肉,打點周圍的諸侯們,只不過是為了換取更多的商業利益罷了。
他們不在乎名義上稱臣,不在乎同時向幾家主君表示效忠,但誰如果想動他們的自治權,或者調遣他們的私兵,他們就會和對方拚命。
在人口近百萬的河東,獨立的豪族數量多達四十八家,但其中勢力能讓諸侯們入目者,只有七位,合稱河東七館。
七館麾下,人口均有十萬以上,各擁數千兵馬,合縱連橫,互相勾心鬥角,攻伐不斷,不亦樂乎。
近來邶具教風頭正勁,七館為了爭取與全真教的貿易權,以及獲得太原軍力的支持,也爭先恐後向邶具教獻起殷勤,寶刀名馬,飛劍靈器,各類珍奇進獻不絕。
而邶具教這一趟出征,河東七館更是競相提供糧草物資,令邶具教全無後勤之憂,自尊心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而全真教內,歌功頌德的法螺聲也是連綿不斷。
琉璃堡。
這是河東七館當中實力最雄厚的一家,領地內擁有多處金礦,更是位處通衢,積累了雄厚的貿易利潤,居城也經營得城高壕深,如同金湯鐵垣一般無懈可擊。
堡主薑海生今年五十余歲,容貌枯瘦,精明強乾,以善於理財著稱。
而今天,他卻站在城內一座豪華的院落內,面色鐵青。
他的手中是一封信箋。
薑海生的管家,在今天被神秘人謀殺,但在清查現場的時候,有人竟然發現了一封密信。
那是邶具教給宋管家的回書,對於宋管家的輸誠表示十分滿意,並約定了具體的獻城時間。
薑海生當下大驚失色,下令將知道此事的人全部控制起來。
晚間,他獨坐庭中,垂眸沉思,面色陰沉如水。
忽然間,一個鬼魅般的影子出現在庭院中。
薑海生神色驟變,想要叫人,卻只聽來人悠悠道:“不用害怕,也不用擔心,我會讓你知道你想要知道的。”
一蓬煙霧散去,面前是一名清麗如雪的黑衣女子,如霜般的眼神,純粹得令人心悸。
薑海生愣了愣,橫眉問道:“我的管家是你殺的?”
“以邶具教的性格,明知進攻神堂,並不能得到太多土地,他當然會先圖謀河東七館,如此一來他有整個河東郡打底,攻打豫州能得到多少,並不重要。”
雲水依的聲調平靜如冰水:“難道薑堡主沒有看破他的假道伐虢之計?”
薑海生的眉毛顫了顫。
他的確太過輕信於邶具教了,怎麽可以相信這家夥會越過河東,去神堂那邊佔領飛地?
可是那家夥這些年來實在偽裝得太好,讓薑海生以為邶具教真的只是一位有些虛榮心強烈的忠厚長者。
薑海生緩緩道:“你是神堂的人,對不對?”
雲水依點頭:“神堂無力圖謀河東,而邶具教才是河東群雄最可怕的敵人。”
薑海生隱隱咬了咬牙:“我該做什麽?“
雲水依平靜道:“邶具教的兒子邶具房率領著全真隊伍的先鋒兵力,剛剛越過琉璃堡,現在出城襲擊,可以殺個片甲不留。”
薑海生蹙眉道:“然而全真教如果來攻,又該如何應對?”
雲水依淡然一笑:“內應已經除掉,只要封鎖消息,以琉璃堡的堅固,有何可懼?全真教本身便是個不穩固的豪族聯盟,兵士皆無死戰之心,這樣的部隊,面臨堅城不過如同土雞瓦狗。”
薑海生拱手道:“多謝賜教。”
幾個時辰之後,一座高崗下方,火炬如雨,萬箭齊發。
全真教的前鋒部隊盔甲精良,戰鬥力卻不甚強悍,在地頭蛇的凶猛打擊下,猝不及防,很快潰不成軍。
在雲水依的輪刺下,邶具教的愛子邶具房身受重傷,僥幸逃得一命。
不久之後,這位紈絝公子哥兒跪伏在父親面前,大聲哭訴。
“琉璃堡忘恩負義,竟敢襲擊天兵!”
頃刻間就有將領站出來,揮舞著拳頭義憤填膺地道。
“教主,薑海生與我軍為敵,不啻於螳臂當車。”
“一舉克之,將琉璃堡夷為平地!”
“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眾將紛紛高呼道。
邶具教撫須微笑,對於這樣的會議表示很滿意。
都是讚同的意見,當然不會浪費時間。
“本座本不想圖謀琉璃堡,然而薑海生如此悖逆,我等不得不懲戒之,以彰我全真天威!”邶具教揚眉昂然道:“速速下令,全軍轉向,猛攻琉璃堡!”
如同潮水般的大軍,頃刻似一條長蛇,向著琉璃堡洶湧而去。
近萬戰兵加上數萬民兵的龐大戰力下,整座城池很快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但城上也早就布好了防禦設施,亂箭如雨,灰瓶炮子滾落而下。
全真教的民兵們不計傷亡,拚死填埋護城河,護城河很快被填平,但面臨高峻的城牆,大軍卻陷入了窘境。
各豪族顯然怯於攻城,不願意損耗自家的兵力。
邶具教遙遙看向城頭,只見城主薑海生正在城樓上長笑,嘲弄著全真教的士眾。
“你們這群狼子野心的蠢物,又怎能損得我琉璃堡分毫?來吧,留下你們的狗頭!”
襲擊邶具房的前鋒軍,薑海生奪取了大量的戰利品,遠多於自己提供的糧草。
邶具房這位公子哥兒的部兵不但器甲精良,還多以金銀裝飾,實在讓他狠撈了一筆,現在隻想著把全真教大軍擊潰,收拾戰場。
他現在感到,與神堂合作實在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報!敵軍放棄了四面圍攻,正向正門方向聚集,似乎準備強攻。”有傳令兵報告道。
“愚蠢!”薑海生譏笑道:“琉璃堡是小城,接敵面積不大,單純在一個方向堆積兵力,又有何用?不過送死罷了!”
但就在這時, 他的耳際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只見硝煙直入天穹!
甕城中的儲藏的牛油火彈,竟然盡數爆炸!
薑海生大驚失色,高聲下令道:“大家不要慌亂,城池沒有損傷,少一些守城物資也無關大局……”
但更令他驚駭莫名的事情發生了。
甕城之中,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而兩座厚重堅固的城門,竟在這一刻緩緩開啟!
邶具教得意地微笑起來。
他早就知道薑海生笑不了多久。
他摩挲著兒子邶具房的頭頂,以平緩的聲調,悠悠陳述著。
“吳鋒派出的這位密使自以為看破了我的計劃,但這人伎倆有限,隨便殺了一個冤大頭,便對薑海生說那是我的內應。”
“可笑啊,薑海生以為內應已經被消滅,變得越發大意,所以我的內應才能如此容易地開啟城門。”
“吳鋒用這樣的人來阻擋我,焉能不敗?”
邶具教瞧著兒子一臉茫然的神情,有些悵惘。
他並不指望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能聽懂,但作為一個父親,他不能放棄自己唯一的兒子。
不過當城門已經打開時,那些畏頭縮尾的家臣們,頃刻間都變得精神煥發。
全真教的大軍如同潮水般湧入琉璃堡中,大局轉瞬已定。
攻克琉璃堡,另外六堡也會望風而降。邶具教這樣想著——拉攏其中一部分堡主,再毒殺其中幾位,然後裹挾河東七館的兵力攻打神堂,如果還需要與荊州軍交鋒的話,那就用河東的兵力作為炮灰——真是再完美不過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