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志平靜地點了點頭。
“是。”
他的話音不卑不亢,渾厚而沉穩。
“果然……”鄧三石雙目噴火:“該死的畜生……給老子去死吧!”
從一開始就被算計,這比遭受背叛,更讓他憤恨瘋狂。
原來從頭到尾,他就是一個蠢貨啊!
鄧三石揚起長刀,向著劉大志的胸膛怒刺而去。
刀芒凜冽,如北極的寒風。
劉大志閉上了雙眼,神色無比地寧靜安詳。
鏘!
一道火紅色的劍光倏然掃過,鄧三石掌中長刀頃刻飛騰而起,將房頂轟出一個巨洞。
但凌厲的刀芒,哪怕只是余波,卻也已經戳穿了劉大志的肺葉。
劉大志的修煉天賦實在不高,雖然做人精明圓滑,內政也是他所長。
面對征天高手的全力一擊,劉大志又絲毫未曾做出反抗。
所以當鄧三石的刀被打飛時,已經來不及了。
吳鋒大驚失色,高呼道:“劉伯!”
他目光凌厲,刺向鄧三石。
墨色的衣袍鼓蕩,身軀凜凜,如同擎天神劍。
鄧三石突然間遍身發寒。
他的瘋狂,原來只是來自於他對死亡的恐懼而已!
當這將一切算計得無所不至的神堂少年英主出現在他面前,他突然失去了全部的殺氣。
哪怕同樣是征天高手。
因為這岩倉城已被吳鋒攻陷,他與吳鋒搏鬥,又有何用?
他要帶著自己所有的女人一起下地獄,是因為他實在太過畏懼死亡,僅此而已。
而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吳鋒,不啻於死神。
鄧三石是戰場上的勇將,卻也是個怕死的懦夫。
這樣一個矛盾之人,在這一刻,便做出了極為奇異的舉動。
他雙腿顫抖,啪地一聲,跪在吳鋒的身前,左手則顫巍巍地取出一把匕首,向著自己咽喉刺去。
跪下,是因為想要活下去。
用匕首自盡,卻是知道吳鋒不可能放過他——既然以鄧三石圖謀弑父為名分進攻岩倉,如果再放過鄧三石的話,吳鋒豈不是打自己的耳光?
這一切,都是出於本能。
卻何其矛盾。
就仿佛自己了斷,就可以不死了一般。
但吳鋒不會這樣便宜他。
赤霄劍的劍脊重重拍出,轟地一聲,砸在鄧三石的後腦上。
一縷鮮血緩緩溢出。
力度恰好,鄧三石瞬間暈了過去。
他猛地衝向劉大志,大呼道:“劉伯……”
回想在忘憂谷那段日子,對自己好的人真的不多。
而劉大志作為幸存者,又在忘憂谷被屠滅後,不計辛勞,冒著生命危險為自己服務了這麽多年。
從吳鋒潛伏在岩倉開始,然後從他繼任神堂堂主,又再次開始。
比起蘇燦,劉大志無疑更像吳鋒的親人,畢竟他從小看著吳鋒長大。
在吳鋒的心底裡,是真的把他當伯父看待。
而絕不僅僅是一個下屬。
但他不明白,劉大志為什麽不盡早脫身?
哪怕劉大志不擅長謀略,但能夠成功地將自己的計策傳達給鄧三石,將計劃完美執行至今而不暴露,足夠證明劉大志的處事圓滑,滴水不漏。
吳鋒將手掌顫巍巍地按在劉大志的胸口。
鮮血頃刻染紅了他的掌心。
溫熱的真氣,被他注入劉大志的體內。
但感應到的結果,卻讓他心中劇顫。
心脈已斷,神仙難救!
吳鋒將另一隻手掌猛然攥緊。
但他依然不止不休地將柔和的真氣繼續灌輸著,希望有奇跡能夠發生。
光陰仿佛停滯,不知道過了多久。
“咳……咳……”
咳嗽聲陡然響起在吳鋒耳邊。
吳鋒心中驀然一震,驚喜無比。
“劉伯,你……”
他心頭一片欣喜,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眼中幾乎有淚花湧出,卻強行抑止。
到了他這個位置,已經不該流淚。
蘇夢枕去世的時候,他雙眼流出的是血。
但吳鋒臉上的喜色仍然無法掩蓋,當他看到劉大志緩緩睜開雙眼的時候。
“小鋒……咳,咳……最後還能看到你,真高興……”
吳鋒佯作發怒,橫眉道:“劉伯,說什麽傻話,我可是準備了一大堆良田美宅,打算讓你好好養老……”
劉大志艱難地搖了搖頭。
“別白費力了。”
吳鋒心頭一凜。
“劉伯,你究竟什麽意思?”
但他也發現了異常之處。
劉大志常伴身旁,如同養子的那兩個侍童,為什麽不在身邊?
如果他們也在,當然也逃不過鄧三石的毒手。
“死小子,你知道劉伯為什麽一直叫你小子麽?你真以為劉伯是不慕名利的人?當真如此,當年又何必要你爹提攜?”
劉大志的面色突然變得紅潤了一些,稍稍加快了語速說道。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讓吳鋒心頭的陰影越發濃烈。
“可是,如果劉伯還想要更多的榮華,知道你成為神堂繼承人之後,就該做好把你當主公侍奉的準備,何況你現在都是神堂堂主了!不然的話,我這麽說,你心裡真的一點不介意麽?”
吳鋒抿了抿纖薄的嘴唇。
他突然發現,自己真的低估了劉大志。
哪怕將對方當作親人,親人又如何?他已經是神堂堂主,真的能容忍劉大志一天天的把自己繼續當個小屁孩看待?
“天下姓吳的有很多。”劉大志續道:“可是只有一支稱得上望族,那就是忌部氏分出來的神堂吳家。”
“神堂雖然沒有天子峰那樣代代相傳的規矩,可隱隱中也有一條規則,那就是,身上流著忌部氏的血,才能做這個堂主!”劉大志說到這裡,竟似有些激動。
卻讓他唇邊頃刻噴出一道血線。
吳鋒急忙加強真氣,護住劉大志心脈:“劉伯,你……保重自己!”
“不必了……”劉大志艱難地擺手道:“一次說完就行了。”
他的眼神浮上一片黯然:“自從你被蘇堂主立為繼承人,我當然就知道了,忘憂谷長老吳鏑帥,就是當年的神堂長老吳君豪,曾經和蘇堂主親如手足兄弟的人物。”
“這樣的大人物,卻隱藏到神堂的一個小小支派忘憂谷,到底有什麽打算?”劉大志微笑起來:“哪怕劉伯再傻,也會用腦子想想吧。”
這微笑,帶著死亡的灰。
吳鋒雄軀一震。
原來……劉大志早就知道了。
可他還是完美地完成了吳鋒交給他的任務,一步步誘導著鄧三石走上死路,無聲無息地為吳鋒奪取岩倉立下首功!
“我實在不願意懷疑我的恩公,可為什麽李家父子莫名其妙來到忘憂谷,策劃了一場陰謀被你挫敗之後,忘憂谷很快被滅門,而內門門人當中,正好只有你一個人幸存?”
劉大志一字一頓。
“所以啊,小子,我真的恨你爹。哪怕我一開始只是忘憂谷一個笨廚子,連正式的弟子都不是,哪怕我因為做菜做得太糟糕被蕭狂歌谷主差點驅逐出去,是你爹在那時候保下了我,還將我提攜起來,到外頭管事……”
“可忘憂谷,畢竟對你劉伯有養育之恩啊。”
說到這裡,劉大志伸出舌頭,舔了舔唇邊的血。
“你爹這麽做,一定有他的原因。對於總堂來說,小小的支派忘憂谷,也不過是隨時可以舍棄的一顆棋子而已,可是在劉伯從那裡走出來之前,忘憂谷可就是咱的整個天地啊……”
“小子,你也知道,劉伯是個孤兒,也是被忘憂谷一位老廚子養大的,雖然你爹屠谷的時候,劉伯的養父已經不在了,可這就是整個忘憂谷對劉伯的養育之恩呀!”
微微昂起頭,劉大志竟以質問的目光瞧著吳鋒,道:“亂世當中,英雄並起,為了所謂的大局,殺人如同剪草。可忘憂谷的那些小人物,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麽?”
吳鋒默然。
他無法回答。
是啊,父親為了避免有更多人去追查武聖子寶藏的秘密,不惜以神堂長老的身份,親手屠滅了忘憂谷。
可全谷上下那麽多條人命……
不光是劉大志,他吳鋒也是在忘憂谷長到十三歲啊。
劉大志笑了笑:“可是啊,你爹畢竟是劉伯的恩人,俗話說得好,記恩不記仇,現在劉伯該報的恩已經報完了,可給仇人的兒子照顧著下半輩子,劉伯真的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他說這話時,異常地平靜。
他把愛都給了吳鋒,把恨全部留在自己心底。
“恕劉伯不能再為你做事了,小鋒……”劉大志黯然歎息一聲:“你是英雄,以後要比你爹,還有蘇堂主更加英雄蓋世,可劉伯這輩子,隻當自己是個小人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