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倉城破的那一天,就是自己解脫的一刻。
劉大志對這一點非常清楚。
完成吳鋒交給的任務,對他來說雖然如履薄冰,但並不算特別累。
活在矛盾當中,才讓劉大志感到疲憊入骨。
本想無聲無息地帶走自己心中的一切矛盾與恩怨。
但臨走之前,那個人的兒子能進來,聽完這一切。
也挺好。
想到這裡,劉大志全身一片酥軟,感到無比的輕松。
他的身軀陡然一顫,鮮血如泉,噴濺而出,灑了吳鋒滿臉滿身!
卻感覺不到半點痛苦。
對吳鋒說完這些,已經耗盡了他最後的生命力。
“劉伯……”吳鋒雙眼一片迷惘,口中低低呢喃著。
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他知道,自己應該尊重劉大志的選擇。
而且哪怕他要勉強對方,也是無用了。
方才劉大志噴出那一口血柱,吳鋒掌中的真氣便脫離了他的心脈,心脈在頃刻間完全炸裂開來!
劉大志沒有再說話。
黯淡的雙眸中,卻對吳鋒流露出愛憐和期待的目光。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就此氣絕。
走得安詳從容,無牽無掛。
……
岩倉城中的一切財富,都被賞賜給三軍士卒,令士兵們一片歡騰。
而鄧愛侯則名義上在吳鋒和時信清的幫助下,恢復了岩倉殿的殿主之位。由於吳鋒掌控著天武神教的名分,而宣布回歸天武神教,從屬於神堂之下。
而實際上,現在他已經只是一個完全掌握在吳鋒手裡,連岩倉城都無法出一步的囚徒罷了。
但至少在他的請求之下,吳鋒饒過了鄧三石三歲大的兒子,交給他撫養,岩倉鄧家得以保全一條血脈,不至於像清洲那樣,被吳鋒趕盡殺絕。
神堂就此完全統一!
而吳鋒和時信清則實質上分割了岩倉的領地。
按照出兵的數量比例,將葫蘆峪外邊三分之一的岩倉領賞賜給時信清,作為對他這麽多年支持吳鋒的獎勵和報答。
而包含岩倉城的剩下三分之二地域,由吳鋒收歸神堂總堂直屬。
當神堂上下為統一而大舉慶祝的時候,吳鋒卻並沒有出現在喜慶的酒宴之上。
他挽著雲海嵐的手,在岩倉城後一片隱蔽的密林中,於一座孤墳前灑下大片的紙錢,飄揚如雪。
而林中也正下著小雪,地上一片銀白。
之所以讓雲海嵐陪同前來,而留下薛洗顏代替自己主持慶功大宴,絕非吳鋒厚此薄彼。
對於自己深愛的兩名女子,吳鋒根本無法在心中評判出她們的輕重,薛洗顏的玲瓏慧黠固然與他無比投契,可雲海嵐如姐似母的煙水溫柔也深深俘虜著他的心懷。
只不過,在岩倉的那三年歲月,是屬於吳鋒和雲海嵐之間的而已。
雲海嵐久久地陪同吳鋒,佇立在劉大志的墓前。
吳鋒身軀如孤松,不動分毫,她便也紋絲不動。
任由雪花積滿她的雙肩。
墓碑只是用最普通的麻石製成。
上面題著七個大字,筆力如劍,氣勢凜然。
英雄劉大志之墓!
這是吳鋒親手所刻。
這天地之間,除了青史上的英雄姓名之外,還有絕多如同劉大志這樣的無名英雄,一行行史冊,其中流淌著的,是他們不盡的殷紅鮮血。
他們甚至比起世人所認知的英雄們,更加純粹。
雲海嵐並不十分能懂得吳鋒與這中年人之間的情感。
但吳鋒曾經聽過她太多傾訴,有關四十多年前大魏、洛邑京的那些故事。
所以當吳鋒痛楚的時候,她必須陪著他,自己心愛的少年,無論甜苦,都要一同分擔,一生一世。
“走吧。”
說出這話的,是吳鋒。
他牽著雲海嵐的手,猛然掉頭不顧。
似乎在完全與自己的過去告別。
但就在掉頭的那一刻,吳鋒的熱淚頃刻之間,在蕭瑟的北風中奪眶而出!
淚落無聲,北風卻吹不盡。
雲海嵐默默看著吳鋒落淚,直到他哭夠了,才用芊芊玉手,擦去吳鋒臉上的淚痕。
到了現在的位置,吳鋒也只能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這樣流淚。
雲海嵐點點頭:“走吧,小鋒。”
背後的孤墳,被積雪覆蓋成銀白的顏色,連他們之前撒下的紙錢,也開始被暮雪所掩蓋。
“劉伯喜歡安靜……”吳鋒歎息道:“不知道,他會不會願意我這個仇人的兒子以後來看他。”
雲海嵐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明白,吳鋒想和過去告別,但卻做不到。
現在的吳鋒,雖然已經成為一代英主,卻連梟雄都算不上,遑論什麽霸主、魔王?
畢竟他只有二十一歲。
可是這樣的吳鋒,才讓雲海嵐傾心而憐愛,她期待吳鋒成長起來,為她取下楊麒的首級,實現那個十三歲時意氣飛揚的承諾,卻又隱隱恐懼著。
她害怕未來的吳鋒,與當初所認識的青澀少年,變成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
……
神堂大殿外,刑場。
當初清洲殿的殿主鄧崢,因為屠滅了高陽義統全族,而遭受捆綁在木柱上,用長槍刺入全身之後斬首的處刑。
而弑父未遂的岩倉鄧三石,卻因為圖謀弑父是大逆不道之舉,被吳鋒下令五牛分屍。
尋常的牛,當然無法撕裂征天高手的**,哪怕鄧三石已經被挑斷了手筋和腳筋,廢掉了功力。
所以吳鋒找來的所謂的“牛”,其實都是從山林中捕捉而來的科多獸。
這種怪獸長得與犀牛有些相似,卻是從遙遠的西極遷居過來的,非常稀少。
修為足夠的科多獸是優良的坐騎,但馴化也比馬匹困難得多。它們的叫聲如同戰鼓,能鼓舞軍隊的士氣,而巨口可以將敵人吞噬到腹內。
這五頭科多獸,都有相當於鍛骨級別的實力,堪比戰兵,足以將被廢去功力的鄧三石拉殺。
隨著鑼鼓大響,吳鋒坐於高台之上,親自擲下行刑的令牌。
鄧三石被劊子手們熟練地用鐵索綁縛住四肢和頭顱,鐵索的另一端則用鐵箍緊緊拴在科多獸的腿上。
安置好後,五根利箭,自許丹弦的弓中發出,幾乎是同時命中五頭科多獸的身體!
這箭當然不致命,卻讓科多獸們負痛欲狂。
它們撒起蹄子,便要向四面八方奔跑而去!
劇痛,令鄧三石全身抽搐起來。
他帶著滿眼的恨意看向監斬台上的吳鋒,卻看到同樣充滿恨意的眼神。
他知道吳鋒殺自己的原因,卻不明白,為什麽吳鋒對自己這樣仇恨?
明明——自己只是殺掉了他安插在自己麾下的一個奸細而已。
這種家夥,對於吳鋒這樣的大派之主來說,本該如同一條狗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