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詢順利完成任務,得意地回到襄陽城的時候。
他得到一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
因為水信元帶著整個水家一同背叛,投向神堂,李忠打算與母親水冰心離婚,將水冰心送回水家。
“爹爹……這是怎麽回事?”李詢少有地顯得極為憤怒,咬著牙道。
李忠神色很是平靜,道:“你娘親現在已經是叛臣之妹,忠誠的家臣們都對水家恨得咬牙切齒。她現在還留在我身邊,會有危險。”
李詢猛地扯住父親的衣襟,扯著嗓子道:“這……這叫什麽理由!”
李忠搖搖頭:“小竹子,我知道你無法接受,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我不聽不聽不聽!”李詢捂著耳朵大叫道:“都是謊話,娘親一向與人為善,誰會因此為難她?”
他的目光突然鋒利了起來:“父親……你是被那幾個狐狸精迷住了對不對?這幾年你經常和她們過夜,娘親也從不說什麽……你想要把狐狸精扶正,便借此趕走娘親。”
李詢咬牙切齒:“我從未想到我的父親是一個這樣寡情之人!”
李忠的聲音卻也決絕起來,眼神堅定:“你想要怎麽認為,都隨你。”
“無恥之尤!”李詢猛地抓起一口精致的藍釉花瓶,在地面上砸得粉碎,而後猛地衝了出去。
他決然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個結果。
叔祖從三河劍派當中消失,局勢應當就能穩定下來。現在三河雖然危急,但隻要等到宗主神霄道發出援兵,便不懼神堂。
而與母親表面上恩愛多年的父親,卻竟然是這樣一頭白眼狼!
父親李忠一直說對他寄予厚望,實際上卻將他控制得死死地,只希望將他培養成一個能夠振興李家的戰爭工具。直到與吳鋒成為朋友,李詢才知道什麽叫熱血和自由。
娘親一直對父親情深如海,父親卻在家臣的進言下,一再納妾,卻終究沒能再生下一兒半女。分明是自己身體已經不行了,卻要怪到娘親的肚子上!
這些,李詢都能容忍,但現在他卻是忍無可忍了。
他駕馭著飛劍,在庭院中狂亂地飛行著。精致的園林木被他激撞而過,粉碎成片片塵煙。
甚至連高大的圍牆,都被他的劍光砍出幾個大洞。
李詢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他隻覺耳邊疾風呼嘯,眼中一片酸澀,淚水如要墜下來。
風並不冷,心卻是一片冰寒。
“為什麽……”李詢低聲喃喃道:“為什麽我要攤上這樣一個家族,這樣一個父親……”
恨意和悲楚在他心中激蕩,卻無處發泄。
不知道何時,他飛到了母親所居的小院――自從納妾以來,李忠便以身體不好為由,和妻子水冰心分居,晚上如果有需求,再選擇找哪個女人過夜。
李詢心中一顫。
如果娘親必須離開的話,自己應該在最後的日子裡多陪陪她才對。
李詢緩緩降落下去。
他正要敲門,卻發現娘親房裡傳出聲音。
是父親李忠的聲音。
李詢心頭越發窩火――這個虛偽的人,想要用他的花言巧語來說服娘親自己離開罷?
他往微敞的窗口當中瞄去。
父親正將母親擁在懷裡,兩人臉上都泛著恩愛的表情。
這樣的神情,很多年沒出現了。
又在演戲――李詢心中恨恨想道。
“對不起。”李忠摩挲著妻子精致絕倫的俏臉,
喃喃道。 他今年三十歲,水冰心也已經二十九了,看上去卻好似二十出頭的少女,比他年輕得不止一點半點。
李夫人幼年時便是荊州有名的絕色美人,如果年紀再小上幾歲,在著名風流人物舒刃排出的芳華譜上亦能有一席之地。
水冰心神色淒然:“我不怪你,現在也隻有這樣……”
李詢心中已經在怒吼。
母親總是如此善良,父親那套鬼話她竟然相信!
他正要就此衝進去,揭穿父親的虛偽畫皮。
卻聽母親又喃喃道:“可是我不願意啊……你如果要離開,我寧願陪著你一起死!”
李詢聽得這話,驟然呆住。
這是……怎麽一回事?
李忠歎息著:“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現在咳血越來越厲害,離開小竹子也就是最近四五年的事情了……還沒看到他長大、娶妻,我真的好舍不得……”
“小竹子是外柔內剛的個性,我離開之後,他一定不允許你再嫁……可是,那樣太委屈你了。趁著這個機會,讓你改嫁,小竹子也只會恨我――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水冰心已經是嗚咽起來:“你不明白……我寧願和你攜手一起去黃泉。我不願意侍奉你之外的任何男人……”
李忠搖頭:“我太愛你,所以不願意你那樣孤單後半生……何況,這更是為了咱們的孩子。”
“你哥哥很在乎你,你回到水家,就能借機控制他,令他雖然投靠了神堂,卻也無法對三河出兵。你改嫁給水家的重臣,為小竹子生下同母異父的弟妹,也能借此影響水家,等到小竹子完全成長起來,便能借此將水野館奪回來……”
“李家這幾代直系都人丁單薄,所以才內部長期不穩。以後你生下的男孩可以改姓李,成為小竹子的輔弼……”
他歎息道:“父親足智多謀,一生算無遺策,而三河的大敵蘇夢枕雖然比不上我父親,卻也是狡詐如狐――而我從小就被當做無能之主,隻能算計到這一步了……”
水冰心猛地抱住他:“不!你永遠都是這世上最優秀的男人……”
她淒然地道:“如果一切都是為了咱們的孩子的話……”
李忠卻是伸出手,溫柔拭去她眼角的淚水,笑起來:“妹子,還記得咱們初會的時候嗎?”
不待妻子說話,李忠已是道:“那時候我才七歲,娘親剛過世,我整天哭哭啼啼。”
“有一天,我爹突然對我說,給我找了一個新的娘親……”
“我當時發怒對他說我不想要,然後我就看到了你母親……她真的很美,不過在我當時看來,不可能比得上自己的娘親。”
“不過,她還帶了一個小姑娘過來。”
李忠神色悠然,已經完全陷入了當年的回憶當中:“我知道,我父親是強奪別人的妻子,拿你們母女二人做人質,來控制你爹。可是,我從小就想要一個妹妹。”
“當時你顯得戰戰兢兢的樣子,可是見到我的時候,卻還把一個已經有點皺的蘋果塞進我手裡,還用袖子幫我擦眼淚……”
李忠深情地凝視著妻子:“那隻蘋果就像你的臉蛋那樣紅,美得驚心動魄……”
蘋果是從西方傳來的,在中土並不多,至今還是稀罕物事。
水冰心嬌軀一顫,而後面頰變成了鮮豔的紅色,垂下頭去。
李忠又道:“後來爹爹也走了,而你也被你爹接了回去,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
“我十五歲的時候,家臣們說我現在是門主了,是時候娶妻,延續李家的血脈……”
“其實十四歲的那年,他們就已經將一個女人強行塞到我房裡。但你也知道,我真正碰她也是這幾年的事情,之前根本不願意沾她一根手指頭,身為門主,我不能向家臣們承認是自己的身體不行,才無法生下更多子嗣……”
他說得很是從容:“於是我一個人潛進了刈谷城,向你父親提出要娶你為妻,那時候正是冬天,整個襄陽郡都飄著大雪……”
李忠笑起來:“你爹對我說,他不願意做蘇夢枕的走狗,但也絕不會將女兒嫁給李清這種禽獸的兒子;然後,他就用大棒將我趕了出去,更威脅我說如果我不趁早滾蛋,就把我綁了送到蘇夢枕那裡……”
他又歎息道:“你爹說得對,我父親是個禽獸,然而在這個狗屁世道上,隻有禽獸不如的人才能過得很好。他還不夠狠,不夠不擇手段,所以才那樣慘死……所以我才一直想要將小竹子培養成一個完全冷酷的戰爭機器,隻有無情之人,才能無悲無痛,一直笑到最後……”
一直靜靜傾聽的水冰心聽到這裡,突然哭了起來:“別說了……”
“你當時跪在外頭的雪地上,對我爹說如果他不答應,你就永遠不起來……於是你一動不動,在冰雪裡跪了七天七夜,沒有吃一粒米,喝一口水,滿地都是你咳出來的血,凍成紅色的冰塊,當時的情況,我記得清清楚楚……”
“直到我用刀子抵著自己的胸口逼開堵著門口的侍女, 才得以衝出門外,把你扶起來……那時候,你已經幾乎變成一個冰雕……”
她嗚咽著道:“你本來就有暗傷,如果不是因為那次,你的身體現在又怎麽會這樣……如果能修煉到征天境界的話,你說不定就能治愈體內的暗疾……”
李忠卻是握住她的手,深情地道:“但我不後悔。這一生一世,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李忠最大的幸福。如果沒有你,就算活一萬年,或是坐擁整個天下,又算什麽?”
水冰心已是泣不成聲,倒在丈夫的懷裡。
李忠歎息一聲,握緊妻子的手。
“當我懷著感恩之心離開這個茫茫塵世,會在地下祝福你和小竹子。我雖然無能,但也繼承了我那老爹的卑鄙無恥,上不了天去,恐怕隻能下地獄罷。”
他柔淡的雙目卻是凝注向妻子絕美的面龐,放出無比明亮的光。
“妹子,你要記得,你是我李忠一生最愛,而且唯一愛過的女人。”
窗外,李詢無聲地捂著臉逃開,已經是全身顫抖,淚流滿面。
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吳鋒希望他逃離李家歷代的生活方式,做完全的自己。
但他現在才明白,不擇手段的祖父,隱忍內斂的父親,又何嘗沒有他們獨立的自我,真正的性情?隻是他未必看得到罷了。
吳鋒教給他的那些東西,真的都是正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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