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就是海澤比?”埃德加有些驚訝,那巨大的半圓形廢墟遠望去頗似雅典的酒神劇場,只是靠近後卻只見遍地殘壁頹垣。
薩克森公爵倒沒有什麽奇怪的,從他記事開始,海澤比就是一座荒廢的維京市鎮,害怕鬼物的行人都會沿著哈爾維大道加速通過此地,他的乳母倒是記得這座城鎮輝煌的年月——那時候海澤比是丹麥人口最多的城鎮,密布的垂直路面用木材鋪墊,住宅的屋頂如同海面的魚鱗,銀匠鋪的火光徹夜不熄,集市上到處是來自遠方的商品:文蘭的木材、格陵蘭的海象牙、冰島的獵隼和硫磺、約克的亞麻和羊毛、基輔的奴隸和蠟、法蘭克的武器、玻璃和葡萄酒、挪威的瀝青和皂石、瑞典的生鐵和毛皮、希臘的絲綢和香料,甚至還包括波斯的雪亮鋼錠。
然而這一切都已化作灰燼,時下的海澤比只是一座墳墓,歷史的一條腳注,最終將是一縷青煙——即便她的毀滅者挪威國王哈拉爾德的名字也不免被歲月遺忘。
選擇此處作為會面地點是一次冒險,附近的丹麥領主或許會通知奧斯比約恩國王,甚至主動攻擊他們,埃德加覺得以丹麥雅爾的天性,將此事告知國王是必然的,但後一條卻不大可能——誰能知道幾年後羅斯基爾德的王座上坐的是誰呢?
在這片海岸,丹麥人的長船已經是熟悉的景象,不過眼前那艘懸掛著一面烏鴉黑帆,且正在靠近這片冷清的峽灣,顯然不是一艘商船。
埃德加很快見到了丹麥船的主人——克努特王子,比起十年前,對方顯然成熟了很多,埃德加聽人說起過這個丹麥流亡者在瑞典帶領一船維京人南下第聶伯河的事跡,為了避免遭遇劫匪埋伏,克努特穿過了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的峽谷和大瀑布,南下米克裡加德,與拜佔庭人貿易後返回。因此,如今出現在埃德加面前的不再是一個自命不凡的年輕人,而是一名領袖。
“大人,海上風勢如何?”
“像個娘們,陛下。”丹麥王子大笑著回答,“有時候變得太快,有時候夾著冰冷的雹子,男人們早都渾身濕透了。”
“難道還有大人馴服不了的女人嗎?”
“要是所有女人都和這風暴一樣,我可吃不消。”丹麥王子承認道,“不過如果是我叔叔的,我倒不介意收下。”
薩克森公爵忍不住別過頭去,奧斯比約恩至少納了兩個妾,比不上前任的斯汶王,不過對於一個基督徒國王,這種野蠻的“丹麥婚”依然算得上一種汙點。埃德加岔開了話題:“那件事,大人打算如何做?”
“按照丹麥人的方式,”王子毫不猶豫地說道,“我會在庭議上揭露我叔叔的罪行,然後要求一場孤島決鬥。”
埃德加倒顧不得嘲諷對方和一個老人決鬥的勇氣,他只是懷疑道:“丹麥的雅爾們會同意嗎?”
“如果他們拒絕給我正義,我就會用另一種方式提醒他們……”這個王子的表情充滿自信,埃德加有些懷疑是克努特的妹夫——挪威的奧拉夫國王給了他這樣的信心。
埃德加不希望丹麥的內戰繼續進行下去,尤其對挪威人試圖介入丹麥王位爭奪感到警惕,他需要發展波羅的海商路,而一個動蕩的丹麥王國或是一個受挪威控制的丹麥都不是他樂意見到的。
“我們已經致書聖座,羅馬的特使已在途中,一旦丹麥國王的罪行確認,特使就可以將他革籍。”埃德加開口補充道,格裡高利七世與前任的丹麥國王私交很好,
兩人經常書信往來,因此即便正在遭受皇帝的攻擊,教宗還是同意了介入此事。 在埃德加心目中,格裡高利七世意志堅定,手腕並不高明,悲劇的是,對方還在試圖模仿凱撒的事業。教宗的回信裡似乎對英王只顧在北方荒蠻之地攻擊異教徒略有微詞,埃德加自然明白,教宗更希望自己可以直接攻擊亨利皇帝,但是這對英格蘭人並沒有好處,而從長遠看,和基督世界的君主對抗也不是教會真正的力量來源。 格裡高利七世此時沒能看出這一點,他對卡斯蒂利亞國王戰勝摩爾人只是發出了簡單的祝賀,而之前拜佔庭皇帝的求援則被他完全忽視了。
即便如此,埃德加還是必須站在羅馬一邊,而比起揮兵南下,在帝國的北方建立一個反皇帝同盟,對亨利四世的威脅絕對要大得多。馬格努斯公爵對此也極為讚同,他的領地不再為斯拉夫人威脅,因此也不必向皇帝屈服以換取保護,如果可以和挪威、丹麥兩個王國建立同盟,整個北方世界就成了他的後盾,南方的皇帝很快會發現,一個帝國內部最危險的敵人正在崛起。公爵並不知道自己此生不會有任何男性後代,如果他的女兒沒有嫁給英格蘭國王的繼承人,薩克森公國最後將落到韋爾夫家族手中,現下他甚至開始幻想一個新的王朝。
“如果我的子孫要成為皇帝,那麽我就需要大量金錢。”公爵暗自思索著,或許可以從漢堡主教區攫取更多土地?對那個皇帝派的漢堡大主教,他早就恨之入骨,這仇恨比亨利皇帝和教宗結怨還要久遠。
“各位大人,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呂貝克將由一個自治市政會管理,願仁慈的天主保佑我們的事業獲得成功。”說這話時,埃德加沒有想到,他沒能立刻返回英格蘭,甚至沒能離開薩克森公國。數日後,他正在和羅德裡戈談論赫裡沃德的葬禮,據說參加者足有二百人,這時候一個名字進入了他的耳朵。
“奧多主教?”
“是的,陛下,來自沙蒂永的奧多主教大人正在等候您。”侍從口中說出了一個極為普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