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記昔日的戰友,並肩的同袍勝過滿窖的黃金。”,埃德加如此對身邊的武士們說道。
經歷了近三個月的訓練,復活節時,英格蘭人舉行了一次初步訓練結業的儀式,這是埃德加王子的主意。在貝尼西亞伯爵的建議下,又舉辦了一場比賽,包括賽跑、游泳、摔跤、披甲跳高和賽馬,為此特意修建了一座賽馬場,模仿了肯特的那一座。當晚盛大的會飲讓嘗受艱苦訓練的英格蘭人神采煥發,在向所有身經去年歷次戰役的老兵舉杯時,埃德加說出了之前的那段話。
諾森布裡亞人很清楚接下來面臨的危險戰鬥,如今與自己同席者或許不久就只剩殘軀英魂,就像過往無數次大戰一樣。但是那又如何,至少不是這個夜晚,這個夜晚是快樂的。在場的伯爵、主教、郡長和那些塞恩們紛紛喝乾杯中泛沫的烈酒,向王子致敬。約克主教年事已高,頭髮如天鵝一樣純白無染,不過還是飲盡了一杯。埃德加靜靜地看著所有人,他們雖然來自不同家族和地區,或許各自間還有著許多連綿數代的恩怨情仇,但在經歷了多年戰鬥以後,很快又要奔赴戰場,這種軍人享受和平時光的場景讓他感到分外熟悉。正如1815年的滑鐵盧之戰前夜,威靈頓公爵和低地軍團的官兵們在裡奇蒙公爵夫人的舞會上燕飲盡歡,92高地團的士兵們當場跳起蘇格蘭舞,其中許多人第二天都已陣亡;還有埃德加前世認識的維克斯中尉,1857年時在德裡駐扎,在印度的炎熱天氣裡安享著冰淇淋和魔術表演,那是印度大起義前最後的平靜時光。而埃德加自己前世奮戰了半生,更能體會這些英格蘭戰士們的感情和時光的珍貴。
一個風塵仆仆的信使進入大廳,他向貝尼西亞伯爵的方向走去,伯爵聽完立刻站起身來,隨即來到埃德加王子身旁,低聲對王子耳語道:“我的部下從莫卡伯爵的軍中回報,麥西亞人和莫卡伯爵似乎在和諾曼人暗中接觸,約克的敵人並沒有受到任何攻擊。”
埃德加不露聲色地問道:“是否知道威廉國王現在在哪裡?”
“大人,國王本人和全部軍隊都回到了倫敦,聽信使報告來自南方的消息,五月時會為莫德夫人舉行一次加冕儀式,但沒有人知道國王到底何時出兵北上。”
埃德加點了點頭,南下的兩位伯爵一定已經和諾曼人達成了默契,或許很快就會再次向國王臣服,若是約克有危險,諾曼人絕不會坐視不理。不過如此一來,泰恩河以北的諾森布裡亞人暫時就不必急於南下了,埃德加決定六月以後聚集兵力南下,如果莫卡和埃德溫伯爵選擇屈服,就渡河前往達勒姆,在那裡建立防禦,如果兩位伯爵尚未屈服,則向約克進軍。
復活節以後是戰爭的季節,也是農事的開始,農民準備耕作土地,播種小麥,在林肯郡以南,還要給葡萄翻土。在埃塞克斯,一個英格蘭人從海外返回,他背著一面繪有凱爾特風格十字架的箏形盾,來到莫爾頓,他從黑水河上的堤道進入這個王室鑄幣廠所在的城鎮,並在集市中買了一匹牝馬。附近有諾曼人的騎兵經過,他們馬後系著一群戰俘,很多是抓獲的婦孺,這些人的房屋財產或許已經被諾曼騎士們劫掠焚毀,他們穿行在街市間,似乎準備將這些人在市上賣掉。赫裡沃德讓到一旁,不願讓這些人看見自己馬背的行囊。這些招搖的騎士很快消失在背後,赫裡沃德沿著大道向西面而行,在一些撒克遜人的村鎮和城市外都見到插在矛尖和旗杆的頭顱,
在很多地方,諾曼人的劫掠和殺戮連教堂也不放過,被摧毀的村鎮隨處可見,在一些廢墟中,被燒焦的屍體無人掩埋,露在外面。 赫裡沃德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更不稍作停留,隻是一直趕路,他的家鄉在林肯郡,從劍橋方向往北,經過一片沼澤地帶,沼澤中央是被稱作伊利島的地區,赫裡沃德對這裡似乎很熟悉,很快便穿行過去。這個人煙稀少的地帶如今連劫匪都懶得光顧,直到彼得伯勒才有了點生氣。在沼澤和樹林地帶的西邊,榆樹小路折向北的地方,一座山坡上的村莊出現在眼前,他看著和十五年前離開時並無二致的故鄉,忽然感覺到一種恐懼。這個叫做威特姆的村子破敗不堪,道路上的牛和馬很少,也沒有人認出這個體格高大的旅人。 赫裡沃德回到自己出生的那座房屋,拴好被取名叫“燕子”的牝馬,進去後沒有一個仆從在,到處是一片死寂,壁爐旁還有一堆山毛櫸木柴,屋內卻冰冷透骨。赫裡沃德還認得許多舊時的擺設,但整座房子卻和記憶中完全不同,他想找一個人問一下,於是往聖安德魯教堂而去。
來到教堂,頭頂拱石上的花紋呈現斑駁的色澤,在淡色陽光下顯得更加幽深,一個助祭牧師將他帶到利奧夫裡克神父面前,隨即安靜地離開了。
“我的孩子,你有什麽需要嗎?”神父的嗓音有些沙啞。
“我是奧斯拉克之子赫裡沃德,彼得伯勒的布蘭德院長的外甥,我想知道我的家人去什麽地方了?”
利奧夫裡克神父忽然睜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什麽不可能的景象一般,一個據說已經死去的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在反覆確認後,神父終於辨出這個中年的武士,他略微有些激動,回答道:“你的父親在前年的兩個聖瑪麗慶節之間去世了,你的兄弟和母親前不久收到布蘭德院長的信,去了彼得伯勒,然後就沒有聽到過消息。”
聽到父親的死訊,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悲傷,雖然已經不恨這個放逐自己的生父,但他從沒有對這個頑固的老頭產生過溫暖的感覺。或許潛意識裡曾想要修補年輕時的荒唐,但既然老頭子已經去世,這種疏遠就一直留在了墳墓和自己之間。
兩天以後,赫裡沃德帶著“燕子”來到彼得伯勒,他剛想要進城,卻望見城門前的矛尖上赫然是自己弟弟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