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任何時代裡,英格蘭人曾獲得這般超卓的巧匠聲名,從鍛造金屬到修建高塔無一不精,至於那些帆槳華麗的艦船,輕快得像是天鵝牽引一樣,更令一切海客瞻之忘神。如今,這一切工藝皆展露無余,自肯特的原野森林到康沃爾的風丘石柱間,成千上萬英格蘭人和不列顛人駕著輕快的劃槳船向燈火閃爍的多佛港灣集結,在海軍軍械官檢驗過他們的武備後,這些漁民與商人便可以獲得國王的銀幣。
軍械庫中堆積如山的巨斧、銳箭和利刃在打磨一新後被發放到國王的塞恩與侍衛手中,近些年來,英格蘭的武士們也和海峽對岸的諾曼人越來越相似,開始從自己的封君處獲得武備。各郡精華被動員到懷特島大營時,諾曼人的艦船早經象鼻拱門南下,躲藏進日益擁擠的哈弗勒港。
耶維瑟公爵埃德蒙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的兵馬和戰船,宮廷婦女們在織錦上描繪的古代大軍也不及多佛城外斧鉞軒冕之盛,從雕刻著飛禽走獸的城堡宮殿黑牆俯瞰,鋼鐵如林如星、橡木遮天蔽海,每天道路上如勁風馳騁往來的精騎不斷送來更多軍隊抵達的消息,光是林肯伯爵的兵馬就比鑲嵌在威斯敏斯特地板的馬賽克石子還多。
王子身邊只有表弟西格伯特全副武裝地隨侍,埃德蒙知道這個表弟的本事,下面那些“男孩”裡沒有誰是他的對手,當然,如果不是因為克裡斯蒂娜姑姑正在蘇格蘭宮廷做客,表弟這次是絕對沒法來多佛的。
“姑姑這次是怎麽走的?”
“從海上,坐的是阿爾巴王后陛下的‘加勒多尼亞’號。”西格伯特也不過是個頭髮鬈曲的男孩,只是繼承了父親的魁梧身材,看上去比一個普通成年人還要高壯些。
“那是艘漂亮的小船。”蘇格蘭王室的帆船雖然在不列顛島舊北方已經算得上一頭怪獸,可在眼下的多佛白岸,確實只能用‘小船’來形容。
“至少比丹麥船速度更快——父親曾勸她等海上安全些再走。”
“放心吧,等這裡打完,我相信整個北方都不會有一艘丹麥船敢隨便靠近海岸的。”王子自幼與姑父的感情就更好些,對表弟的態度也遠比待其他任何人親近。
兩人高高站在多佛要塞粗礪的石塔邊沿上,頭頂著廣闊無垠的藍天白雲,腳下正對著垂直插入海面的白色峽岸,他們感受著蘊含魔力的秋風拍打在臉頰,帶來陣陣刀割的涼意,不需抬頭便能看見那隻低飛的矛隼,沿著螺旋路徑、不慌不忙、毫無敵意地貼近飛行,有時候甚至能看清它的灰色眼珠。
“天主保佑它。”埃德蒙情不自禁地說道。
“真是個驕傲的家夥。”西格伯特也感歎道,孤單的雪白猛禽比國王那頭獵鷹勻稱得多,更銳利得多,在這裡看見這個蒼穹的帝王或許是個好兆頭。
這時候,要塞高塔下面的軍械室裡還在喧嘩不休。
“給我一把!”休厄德·巴恩之子埃努爾夫高聲朝麥西亞的奧斯瓦爾德喊道,他的身材極為肥碩,輕輕握住長柄斧槍,就像撥弄玩具一般,這件武器的尖頭中灌了鉛,顯得極不平衡,銳利的鴉喙刺與花瓣狀的戰錘分列兩側,又向前吐出寒芒懾人的釘尖。
“你打算拿它幹什麽?”尤特雷德嘲諷道,“難道你打算改行當個步兵?”
“我不在乎,你也知道我不適合騎馬,連那匹佛蘭德馬馱著我都喘氣,但有了這家夥,我就可以像切黃油一樣劈開法蘭克人的板甲。”
“或者把他們敲暈?”
“沒錯,
真是個美人,不是嗎?”“胖子”埃努爾夫愛憐地撫摸著斧槍劍刃下方的金屬套柄,如同那是女人的大腿一樣。 “隨便你,我寧願去找個真正的法蘭克美人。喂!麥西亞小子,你是想要這個鐵家夥還是一雙真正的法蘭克長腿?”
“我……我哪兒也去不了,我得拿著殿下的旗槍。”奧斯瓦爾德結巴著答道,這些天來,他一直避免去艦隊那邊,他從小就害怕的私生子哥哥貝倫加就在那裡,只是哪怕在這座城堡中,他仿佛還是受到了貝倫加的影響,就像對方會隨時鑿穿石壁,將他提溜出去一樣。
“沒意思。”尤特雷德將碟形鐵手套扔在一邊,“到底什麽時候會打仗?”
“聽說陛下已經到了懷特島,大軍會在那裡成型,我們這裡只有東部的軍隊。”埃努爾夫將自己從羅德裡戈之子西格伯特那裡聽來的消息賣弄了出來,“真想去懷特島看看啊。”
王子的侍衛們此時尚未得知東方的事態發展,亨利四世確認了英格蘭人對意大利戰事的乾預後,終於將目標轉向了北方,他親自北上薩克森,向新任丹麥國王發出了邀請,提醒他克努特大王昔日的功業,並許諾一萬七千馬克的支持,誘使急於建立戰功的丹麥王加入了帝國的聯盟。這個外交勝利來得幾乎過於輕易, 雄心勃勃的亨利四世又向佛蘭德伯爵派出使節,後者欣然同意為聯軍提供一支新艦隊。在穩固了北海的盟友後,亨利四世終於將主力集結到哈爾茨地區,開啟了新一輪薩克森戰爭。
亨利皇帝的決心堅如鐵石,他已經忍受了帝國內部的大小敵人太久太久,而這一切的開端就是薩克森,無論如何,皇室一定要奪取這個公國,巴伐利亞、圖林根、薩克森、下洛林都要一一回到薩利安王朝手中:這些都是他的合法領地,只是由於母親當初的短視才落入皇位敵人的手中。
聖巴托羅繆日三天后,萊茵河西面的消息傳到帝國的戈斯拉爾行宮,亨利四世已在這片高地牧場駐扎了整整三萬大軍,從東部波西米亞山區趕來的斯拉夫封臣們以驚羨的目光仰望著哈爾茨山脈北面的主堡壘,他們的騎兵在平原上奔馳著,在旗幟翻飛中直抵堡壘的巨大陰影之下。
裝備著鐵環鎖甲的帝國騎士們遊弋於高山北麓,高地的大湖沿岸全是飲水的大型戰馬和毛色各異的馱馬,附近的一些銀礦廢坑下還埋著古代的隧道,被那些青黃色草芽封鎖起來。
再度穿越北方屏障的薩利安人憑借地利嚴密監視著西北的希爾德斯海默低地,那是薩克森最富庶的沃地所在,綿延二十裡格的低地原野、青草茂盛的優良牧場,還有埋藏金屬的連綿高山令這片土地成為自古以來的王霸之業。只需皇帝一聲令下,三萬大軍就會披戴甲胄,躍馬出征,他們心中充滿狂熱,因為敵人的疆域全部暴露在眼前,無數財物女子就這樣毫無防備,任人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