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黎氏屋裡出來，葉清潭走得有些磕磕絆絆。　　“大少奶奶小心了。”

　　望月提醒一句，葉清潭差點碰到門旁凸起的梅花棱門框上。望月把燈籠遞給半夏:

　　“不如你們走小路回去要近上許多，大少奶奶飲了酒，一會酒勁上頭該難受了。”

　　杜若問葉清潭的意思，葉清潭點頭。幾個人朝怡翠苑北面走去。

　　濃雲遮月，空氣很悶，眼看就要下雨了。葉清潭走了一段路，酒醒了一半，頭卻更痛了。顧姨娘雖怪她不會沏茶燙了她，在飯桌上卻拚命灌她酒水。她不得不喝，黎氏勸也沒用。顧姨娘自己也喝了許多，醉得不省人事被下人抬了回去。

　　“大少奶奶這邊走。”

　　望月打開通往舒園的小門讓她們過去，複又關上。葉清潭扶著月亮小門站了一會，入眼是影影綽綽繁複的花木，蘊出水的空氣夾著草木香氣讓她的頭痛緩解了些。

　　“快下雨了，咱們得快點。”

　　杜若扶住她，往林木中的小徑深處走。

　　“奴婢從沒走過這條小路，該不會走錯路吧?”

　　半夏有點擔心。

　　“方向不錯就不會走錯。”

　　杜若肯定望著前面。穿過花徑，眼前是一片藤架，杜若面露欣喜:

　　“奴婢記起來了，這裡連著前面那個回廊，過了回廊就是咱們大少奶奶的屋子了。”

　　半夏手上的燈籠不知怎地突然熄了。她著急手上沒有火石，不知該怎麽辦。

　　“算了，沒有燈籠也能走。路都是平的，回廊上有風燈照著呢！”

　　葉清潭望著前面回廊上昏黃的燈火。

　　這時回廊上移來兩盞光亮，兩個丫鬟提著燈籠正朝東面的園門去。

　　葉清潭示意等她們過去再往回廊去。兩個丫鬟邊走邊說著話。隔得雖遠，也能聽到一句半句。

　　“……那兩個賤婢以為一步登天了呢，吃苦的日子還在後頭呢，瞧她們得瑟的，誰是她們的春雨姐姐，臭不要臉。”

　　“可不是，看她們那模樣隻配做粗使丫頭，還妄想跟咱們進出園子登堂入室，真是自不量力……”

　　竊笑聲伴著說話聲漸漸遠去。半夏氣得渾身發抖，杜若的神情也起了變化。

　　“快走吧，我快要吐了。”

　　葉清潭先進了長廊，半夏和杜若隨後跟上。主仆三人總算回到了新房。

　　“你們兩個這是怎麽啦?好像誰欠了你們錢似的。”

　　葉清潭換好衣裳，在兩人臉上瞧著。知道要是不開解一下她們，她們今夜怕是睡不好覺了。

　　“沒什麽，大少奶奶還有什麽吩咐，奴婢們在外頭值夜可隨時叫咱們。”

　　杜若打算要走，半夏也跟著到了門邊。

　　葉清潭叫住她們:

　　“聽著，你們既然調到我屋裡，就是我跟前親近的人，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們，你們也不能看輕自己。咱們都要活出個樣來，才不辜負了這麽好的春光。別人要說什麽，聽見了是讓自己不痛快，當作聽不見，就是她們在說自己。大是大非上看明白就好，你們懂嗎?”

　　“奴婢們懂了。”

　　杜若露出笑意，半夏也跟著笑了。有主子撐腰關照，比什麽都強。春雨、春風不就是仗著她們主子的寵溺才眼高於頂的嘛。

　　見兩個人歡喜地出去，葉清潭坐在妝鏡前出神。把白天的事仔細縷了一遍，心裡大概有了主意。看來方家並不像表面那麽風平浪靜，內裡可是大有文章。

　　半夜下起了大雨，葉清潭被劈啪的雨聲驚醒了。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那條小錦魚，便打算天亮時去看看它。

　　大雨到早上終於停了。葉清潭走到門口望著雨霧朦朦的天，心裡嘀咕，看來這場雨是要打持久戰了，梅雨季節說來就來了。

　　她讓杜若和半夏幫她收拾明天回門要帶的東西，獨自出門往後院的水塘去。

　　攬月塘，她邊走邊記起了這個名字。那條小魚不知還在不在?她記不得前夜到底是那條小錦魚在同她說話，還是她的癔想。太多的新奇的感覺，讓她重生後有些措手不及。

　　攬月塘在雨霧中露出新鮮的姿態，亭亭的蓮葉接天連碧，新出岫的花蕾露出一點粉嫩，實在是美得讓人心醉，以致於葉清潭以為走錯了地方。

　　水塘清澈得可望見水底的青荇，招搖的魚兒不怕人地來回穿梭。大大小小的魚都有，就是沒有她記憶中的小錦魚。她在塘邊盯了一會，眼睛都看酸了，隻好做罷。

　　方府很大，她能去的地方不多，不知不覺又到了花林邊。這回總算看清了，原來是一片杏花林。杏花林裡也是有路徑的，卵石鋪的小徑蜿蜒著伸向遠處。

　　其實也不算大嘛！怎麽就會迷了路呢?葉清潭為自己那夜的慌不擇路感到好笑。 沿著小徑走到盡頭，眼前出現一座二層的閣樓。

　　閣樓廊柱上原本塗著的紅漆已經斑駁了，幾扇風來就能刮跑的破紙窗歪斜地掛在窗框上。葉清潭以為是一處廢棄的地方，正要轉身，忽聽到身後嘭啪的聲音。她這才發現閣樓頂上有個人在修補房頂。

　　那人踩著屋簷，衣袍別在腰上，趴著身子不停地把碎瓦掀起來拋到地上。他腳上的白底烏靴慢慢移動，好像隨時要從屋簷上掉下來。

　　葉清潭盯著他的白底烏靴愣住了。

　　“大少奶奶早！”

　　葉清潭回身見是大夫人黎氏房裡的丫頭抱琴，手裡拎著一個食籃笑盈盈地望著她。

　　“早，你來送飯呀?”

　　“夫人讓奴婢過來送飯，不耽誤大少奶奶了。”

　　抱琴好像不想多話，急著告辭，朝閣樓走去。

　　葉清潭望著她招呼閣樓上的人下來，那雙白底烏靴移到木梯旁，下了梯子，回身接過抱琴手裡的食籃，目光無意中瞥向葉清潭。

　　葉清潭趕緊扭身快步離開，心裡怦怦跳個不停。她記得那雙靴子，在她的喜帕底下若隱若現的靴子就是這樣的一雙。

　　他是什麽人?怎會有方安旭一樣的靴子！她又回身去看那個人，那人正在閣樓廊下的水盆裡洗手，便坐在廊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他應該是個泥瓦匠吧，瞧他一身泥灰的樣子。不過一雙相似的靴子，怎麽可能……葉清潭為她的胡亂猜疑感到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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