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了無生趣,白鴿在房頂啪啪得拍著翅子,預示著麗日高照,起早時分,朦朦朧朧中,她發覺丁墨邨起床了,未招呼她就走掉了,沁雅意識到自己是失敗了。她的心裡對於丁墨邨已經是無法救藥的愛上了他。
她的心是孤寂的死寂的余煙,嫋嫋徐徐上升的檀香裡不值得憐憫的香屑升起的那股余煙,橫豎是冷冰冰的心,觸手就使人覺得冷得可怕。她又是濁浪中無力的翻滾著的桅杆船,任是怎麽奮力劃動,均是徒勞。
沁雅起床拉開了窗簾,她探出頭去瞅了一眼房頂上空盤旋的鴿子,這是sh弄堂裡頂熱鬧的一處景觀,鴿子“咕咕”地叫著,一群一群,撲剌撲剌,從東飛到西,從南飛到北,沁雅戴著豔羨的表情觀瞻著,驚歎著,她步入這鴿子。
然而她不過是以偽裝示人的一個特工,一個偽裝者,她偽裝的棄婦成功地引誘了丁墨邨。可是在兩人各懷鬼胎的試探中,他丟官罷職,她進退維谷。
今天照理是去《萬象》雜志社接頭的日子,她每月需要到這裡來接受新的任務,匯報舊的工作,她穿了一身白牡丹綠底旗袍,招呼了一輛黃包車,馳去了。
她敲了數聲門。
“請進。”《萬象》雜志社主編宋弘中說道。
“宋主編,好久不見。”她寒暄著,羞澀的眼神故意躲著他。
“馮女士,請坐,今兒怎麽有雅興到雜志社來。”每次他們都要裝作是偶遇,這話是說給旁人聽的。
他們用密語嘰裡咕嚕說了一通,宋弘中的意思是現在必須趁著丁墨邨失勢的時機除掉他,馮沁雅則透露出丁墨邨十余名心腹寸步不離,此事頗費躊躇。宋弘中說未避免夜長夢多,他準備明日在墨菲路的榮祥綢緞莊,埋伏好人馬,沁雅的任務只需要把丁墨邨引到那裡去,等待埋伏好的同志們動手。馮沁雅應允了。
午後,等馮沁雅回到公寓,丁墨邨已經在黃藤椅上坐定了。
“你去了哪裡?”丁墨邨問道。
“那你今天早晨去了哪裡?”馮沁雅反唇相譏。
“去會了一個老友,吃了頓便飯。”
“我出去溜達了一圈,買了幾份雜志。”馮沁雅搖了搖手裡的畫報,封面是個漂亮女子手持梳妝鏡,摸著鬢角。
兩個人閑閑地對這話,閑閑地更是外面藍如深海的青天。sh的一切,它都視在眼中,默不作聲,看著他們為了金錢和美色子啊十裡洋場翻滾浮沉。
馮沁雅拉了拉衣襟說:“衣服都壞掉了,要做一個新的旗袍,聽聞榮祥綢緞莊來了新的布料,是湖州的紡綢和蘇州的刺繡,絕妙的搭配。”
“那你去好了。”丁墨邨只顧瞧著手腕的瑞士手表,指針有些慢了,他擰緊了幾下發條。
“我偏要你陪著我去。”馮沁雅歪身坐在他腿上,伸手挽住他的脖頸,“你若是不去,以後也不要來找我了,反正我也要離開香港了。”
丁墨邨沒有搭理她的話,反而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綴有貓眼綠的項鏈,鏈身是純金的小擰花,她偎在他的懷裡,他給她帶了上去。
“挺漂亮的。”馮沁雅低頭玩賞了一番,歡喜地說,可是她的眼神中透出一絲驚懼和不安。
“看著好,就買給你嘍。”
馮沁雅又看了幾眼項鏈,她忽然覺得這不是項鏈,而是一把心鎖,把她的心囚籠在裡面,掙脫不出來。
次日中午,太陽發著灼熱的光,反映在後視鏡的街景都看的清清楚楚,有七八個身著便服的丁墨邨手下,疾步跟在車的左右,手放在衣兜裡,衣兜裡擺著槍。有個郵差騎著褪色油綠單車,闖入了視線,又退出了鏡子。左手邊是擁擠在揚州包子店外的人群,爭著買剛出爐的熱騰騰的包子。右手邊是個乞丐,兀自呆坐著,髒兮兮的看不清他的臉。馮沁雅說,時間如果凝固在此時此地多好,她握著身邊丁墨邨頗有些粗糙的手臂,這手斬殺過她最好的朋友茹倩,當初她們奉命執行暗殺一rb軍官任務,失敗後,她被捕了,就是這雙手把她的頭懸掛在了rb領事館的門前。還有她曾經的上司顧正鋒,被這雙手裡拿著滾燙的紅烙鐵活活燒死。她不敢想象,她對他有著太多的仇恨。
車停在了榮祥綢緞莊的門外,他的一眾手下就候在對面的屋簷下,三五個一團,抽著煙。
馮沁雅忐忑地挽著他的臂膀進了綢緞莊,她吃力地衝著老板打著招呼。
她恨丁墨邨,可是如今她卻對他不依不舍,這個與她朝夕相伴的人,使她不能忘卻她心底的那份愛。她猶豫著,逡巡著,不知所措。
一個高個夥計挑了最時新的綢緞擺放在她面前,是埋著金線的石榴紅,還有滾著金箔的鶯歌綠,她湊近前來,在身上比劃了一下。低頭的那一刻,她又看到了項間那根綴有貓眼綠的項鏈,是他送給她的,就在昨天。
她心一下子癱軟了。
馮沁雅向他做了一個手勢,指了指內側有人藏著,丁墨邨當下會意,推托回車裡取錢包,扭身就走,他急急走了十余步,走到了敞廳的中央,然後改作大踏步的急奔,三步兩腳跨了出去。穿衣簾子後面和躲在櫃台下面的槍手還沒來得及反應,獵物就逃掉了。
很快,榮祥綢緞莊被封鎖了,老板和兩名槍手被押解了出來。馮沁雅被指認了,她沒有拒絕,低著頭承認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那裡有殺人不眨眼的冰冷,和灼人的熱浪。
丁墨邨並沒有什麽猶豫之處,他順藤摸瓜,又捉住了幾個上線,然後線索斷了,他快刀斬亂麻,把這七八個人齊齊殺死了,沒留一個活口。
霞飛路的花園洋房裡,昏暗的燈光映照在爐壁上,今夜沒有月光,故而夜分外的冷清。丁墨邨坐在這裡,看著這周遭的一切,他木木然,毫無表情。
zq軍統方面,追認胡諾琪為抗日烈士,她的名字被恭恭敬敬地寫在了抗日英烈的花名冊上,戴笠等著日後一一勒石,祭拜亡靈。
《萬象》雜志社的主編宋弘中召集了各區的負責人開了個會。
“孫站長,可惜功敗垂成,犧牲了數名好同志。”
孫墨琛並不言語,他與胡諾琪是生死之交,他端起一杯酒水,淋淋漓漓地灑在她的牌位之前,鞠了三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