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這次特別選定扶桑艦作為運輸之用。他是個好大喜功之人,扶桑號載著中華文物東歸日本,像是物歸原主一般。文化上的寓意更是非凡。他已經聯系了日本皇家通訊社、《讀賣新聞》等多家報紙,讓其在橫濱碼頭靜候,將有一個震驚遠東的新聞要報道,對於具體內容,他則是諱莫如深。
扶桑艦是日本的一艘國產化中小型艦隻,大約可載一百名士兵,親王自受傷後,已經迫不及待地要離開上海,任是將領怎麽勸阻,也無濟於事。
親王已經在幻想自己到達橫濱港時的情形,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大批的記者圍觀在碼頭,鎂光燈不停的閃爍,他帶來了日本人夢寐以求的各種文物,宣揚大和民族榮光的印證。有商朝的盤銘鼎記載了商湯的文治武功,有孔壁中書,印證了儒學文化最初的形態,有漢武帝時期的治平策略和頒授的日本國璽,有唐玄宗時期誇讚日本的聖旨,說日本是禮儀之邦,賓服之地。
秋浦島的碼頭,正在島的另一端,望著遠處地牢的斷壁殘垣上的余煙和松風閣的滿目狼藉,親王愈發覺得此地難以逗留,他一刻也呆不下了。
水上是日本人的天下,他又畢業於英國皇軍海軍學院,水於他有一種天生的安全感。在水上航行,他能抗拒風浪,能劈波萬裡。而陸地上的這次經歷,他則是甚為恐懼。
扶桑號已離岸起航,碼頭上日軍倉促列隊,歡送親王一行人。親王則是頭也不回,他望著遠處的波濤滾滾,想象著日本的安定祥和。
由引航船的帶領下,扶桑號駛出了水雷區,船上有百余名日本兵護駕,還有炮彈的護衛,親王料定此行一定平安無事。東海是日本人的鼓掌之物,中國的大小艦艇早在數年前俱被日軍擊沉,葬身海底,如同四十年前的黃海一戰。
進入了寬闊的海面,今夜正是團圓之夜,纖雲無塵,皎月當空,月華如洗灑在海面上,映的江面到比尋常夜裡明亮百倍。遠遠地能望見遠處的山巒起伏,海岸線在極速地撤退,天地之間拉出了一條縫隙。
親王撫摸著胸口的劇痛,他立在舷窗內,觀瞧著這夜裡的美景,所有的事物都被蒙上了一層淡青色的面紗,不甚分明,卻又因為這不分明,倒別樣地添置了一層美妙的意境。
“給我拿一份北海道產的清酒來。”親王說道。
日本的清酒,入口即融,回甘韻久,在唇舌見縈縈不散,因是每年新產的上等糯米配上日本特有的酒曲釀造,與中國白酒的烈辣渾然不同。中國酒講究境,故而辣口方能顯出高山流水的雅致;日本酒講究韻,故而韻久方能顯出仙山海霧的迷離。
“親王,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合飲酒,對於傷口的恢復不利。”隨船醫生勸導道。
“不要廢話。”
細口長身的汝窯瓶裡裝盛的清酒汩汩流出,傾倒入麥黃色的淺底圓盞中,日本人喜歡用陶製的杯盞飲酒,這樣可以更加細膩地釋放酒中的香氣。
親王在對月獨酌,這種氛圍,在中國唐代的古詩中有著最鮮明的注腳,李白曾有詩:“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日本受唐文化的影響,對於月和酒,更是能分明地體會到其中的韻致。
一眾人等均撤下了,親王拉開舷窗,夾雜著海腥味的海風呼呼灌入窗內,吹動了窗簾,他感受到海風的鹹漬之味。
一個人的時間,總是寂寂漫長的,他不由得盹著了,伏案而眠。
在船尾,卻悄悄地溜上了幾個人,正是如風和孫墨琛等,他們尋找到碼頭的位置後,便隱伏在船底,如同來秋浦島時的章法,貼在船下,船逶迤而出,他們也擺脫了日本人的天羅地網。否則天明之時的秋浦島,就是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你在這裡等著,我先上去瞧一瞧。”孫墨琛潛出水面,拋出繩索,勾住了船舷最下端的一個鉤子。
“你慢一些,日本海軍可是出了名的凶悍。”如風罕見地囑托他。
孫墨琛給了他一個定定的眼神,然後一個躍身,竄了上去。順著纖細的繩子,溜了上去。2、到了繩索的最上端,他的腳蹬著船身,自己則把手攀緣在船舷上,他緩緩地探了一個頭。有兩個日本兵正在附近巡弋,他忙把頭按了下去,躲在船身的陰影裡。
日本兵過來瞅了兩眼,見沒有什麽東西,又緩緩地腳步聲走遠了。
孫墨琛拉了拉繩索,示意他們上來。如風和阿發、阿強等人順著繩索也攀緣了上來。幾個人貼在船邊上。他們商議,只能用刀,用槍硬來,船上的日本兵多如牛毛,船身構造又摸不清楚,恐怕應付不過來。
他們從腳踝處掏出利刃,咬在嘴裡,先對著巡邏的日本兵下手。如風和孫墨琛翻身跳入船身。隱伏在月色下的灰暗地帶,兩個日本兵又過來了,他們很爽利地交談著。無非是些日本的風土人情,和在上海的光怪陸離的見聞。
“支那就是亂。”一個說道。
“支那人的蠢笨,其能和大和民族的聰慧相提並論。”另一個答道。
在他們轉身的刹那,如風和孫墨琛撲上前去,掩住口鼻,嗤嗤兩刀就解決了。
然後將屍首的衣服剝下,穿在身上,將屍首藏匿了起來。
日本的軍裝垂著兩個大大的耳貼,在中國人看來,就如同豬的耳朵一般,耷拉著。
如風和孫墨琛相視一笑,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二人並肩奮戰在武昌城下,驅趕北洋軍閥的情景。
那時候他們是少年得志,黃埔軍校裡的後生,一個個生龍活虎,全憑借著腔子裡的熱血,不避槍林彈雨,勇往直前。
登上城樓的時刻,以為是革命成功之日,就是國內安定之時,哪知又陷入了無休止的內亂,兩個戰場上親如兄弟的戰友,在白色恐怖的印象下,兵戎相向,你死我活。
這次,又是民族大義把他們拉在了一起。
他們所面對的,是一個比北洋軍閥遠要強大的日本,更加的凶悍,更加的慘無人道。
海上有海鷗的啼叫“嘎嘎”兩聲後,又遠遠地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