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沐楓沒有選擇離開,他把邁出門檻的半隻腳收了回來。 松本豐川心中暗喜,他對自己的勸說力從不質疑,屢試不爽。
“那你想如何?”松本豐川故意質問,顯出一臉質疑樣子。
“我想擺脫這種生涯。”
“不可能,一個人一旦從事了特工,便再也沒有回頭路。”
“不能全身而退嗎?”
“不能,至少你得留下一些有用的東西,否則,就是得罪了所有人。”
“什麽?”
“你我都是聰明人,大家心知肚明,何必說的這麽明白。”
上海火車站昌泰餐館,規模不大,但是菜肴確實地道的淮揚菜,清燉蟹粉獅子頭、文思豆腐、大煮乾絲都是看家的功夫。這裡每日人來人往,魚龍混雜,外面熱鬧喧囂,是上海三教九流雜處之地。
一夥日本人魚貫而入,封鎖了店門,裡面的食客吵嚷起來。
“都坐住了不許動,在檢查完之前誰都不許出去!”一個日本人威嚇道。
有個獐頭鼠目的人欲逃出,被一頓拳腳,拖了出去。
“這個人一看就是個市井無賴,松本先生說是一個三十開外的人,右眼外有一顆黑痣。”帶頭的人用日語吩咐道。
幾個日本人挨個盤查,沒有。
“渡邊隊長,沒有。”
渡邊三郎環視了一圈,店內之人都蜷縮著,他忽然把頭扭向店外圍觀的人群,人群的外圍有個頭戴氈帽、看似人力車夫卻一臉凝重神色的人。
“以這個人的神色,不像是車夫,車夫風餐露宿,臉上的肉似刀割一般,神散意疲,他隻是膚色黝黑,神情鎮定,一定有玄機。”渡邊三郎定視了他十秒,車夫察覺到自己被對視,低頭掩面從人群中退卻,快步轉向一個弄堂。
“抓住那個車夫!”渡邊三郎相信自己的直覺。
外面的人群紛亂起來,渡邊三郎率領一眾人奮力擠出。
弄堂轉了幾個彎後,是個死胡同,地上有幾片散落的碎石,牆不是很高,有腳踏的痕跡。
渡邊三郎一躍而上。
在相隔不遠的屋脊上車夫在邊跑邊回望,渡邊三郎緊跟不舍。
車夫跑的方向,似乎是黑龍會在上海的大本營位置,當然沒有幾個人知道那是黑龍會的大本營,渡邊三郎對於這個驚慌失措的獵物已經胸有成竹。
“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在一座舊房頂上,車夫腳下踩空,一個跟頭摔將下去。
很快,黑龍會的人圍追而至,這次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車夫被五花大綁帶到了松本豐川的會客廳。
“混帳,你們怎麽能這麽粗魯對待我們的客人!”松本豐川滿臉怒氣,親自上前解綁。
“我隻是個車夫,你們憑什麽抓我!”車夫掙扎著要逃,被身後的兩個人押解住胳膊。
“我沒記錯的,你就是軍統駐上海站新任行動組組長馮瀟崧先生,黃埔七期,國民黨中校,前年活捉日軍特工石本權四郎,竊取了10萬關東軍進攻熱河的路線圖,致使一再調整軍事部署;去年在香港暗殺了驍勇善戰的木村中將。你此番到上海,我對你可是又敬又怕,敬你的諜報能力,也怕你的諜報能力。沒想到此番,卻讓我僥幸得先,我一定好好招待馮兄,讓您賓主如歸。”
馮瀟崧聽出了松本豐川的話是軟中帶硬,表面上是客客氣氣地恭維,實際上是要給他個下馬威。
“松本豐川,
你們日本黑龍會的鼎鼎大名我是如雷貫耳,你們的頭領內田良平這三四十年來一直致力於竊奪我滿蒙地區,為此你們清末支持革命黨反清,民初又力挺保皇派複辟,為的就是攪亂中國政局,從中漁利。民國二十九年,你們協助日軍強佔了東三省,近幾年逐漸蠶食華北。可笑的是,你們的天皇根本不認可你們的北進策略,你們的迷夢就要到頭了。” “你!”松本豐川怒不可遏。他知道馮瀟崧想要激怒自己,一怒之下的輕死,比百般折磨後的苦死要輕巧許多。他壓製住怒火。
“我給你介紹一位新朋友,想必你也認識。”松本豐川故作笑態。
從內室走出一個人,儀態穩重卻步履粘滯,這步聲這麽熟悉,他一抬首。
“果然是你,張沐楓。早知道你會叛變,我當日就該一槍崩了你。”
馮瀟崧怒斥掙脫開手臂,一把揪住張沐楓。
“我也有我的苦衷,我不想這麽早就做刀下之鬼。教官,你太不明事理了,良禽擇木而棲。”
“去你的事理!”馮瀟崧一揮拳打在張沐楓鼻梁上。
血從鼻中湧出,張沐楓擦拭了一把鼻血,並不理會他的謾罵。
“你說話呀,你以為你默不作聲就能洗脫你的罪責,你個叛徒,我沒有你這樣的學生,沒想到我的一世英名竟然壞在你小子手中。”
馮瀟崧上去又是一拳,朝向下巴。
張沐楓一把製止住馮瀟崧的拳頭。
空氣異常的炙熱,壓抑的人要窒息。
馮瀟崧知道自己一定要把這場戲演好,哪怕是身死,也在所不惜。他不曉得,張沐楓已經真的歸順松本豐川了。
隻有戴笠,早已料到了一切。
當初,戴笠絞盡腦汁想出了“利刃”計劃,卻一直苦於無從著手。直到有一天他與故友的一番談。
戴笠說:“筠珩兄,依我分析,若要長期潛伏,唯有真心實意歸附日本,否則,早晚有露出破綻的一天。老練的特工,做不了雙面間諜,日本人也會防他一手。”
“雨農兄,你的意思是,找一個沒有經歷多少諜戰風雲的年輕人,他會在審訊中真的叛變投敵;這個人能力要強,能夠日本人內部混得開,受到日本高層的賞識,如若不然,變節亦是枉然。但是他心中必須有良知的約束,這樣等到啟用的那天,就可以找個人叩動他的神經,將他懸崖勒馬。”史筠珩是軍統絕密特工,戴笠的摯友,對外身份是外交部東亞司司長,偽裝的親日派。
“我的本意,正是如此。”戴笠肯定了史筠珩的說辭。
面前時馮瀟崧和張沐楓的對峙,松本豐川在遠處靜立,一出好戲,他可要坐山觀虎鬥。
“你憑什麽就要求我陪葬,腐朽的國民政府是沒得救的,你口口聲聲和我說信仰,人要靠信仰活著,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又將信仰置於何處?他們白天三民主義,晚上男盜女娼,我們替他們去賣命,成功了是他們的功勞,升官加爵;失敗了是我們葬送性命,甚至白紙黑色提都不提一語!每天我都感覺自己被撕扯,一邊是堂而皇之的信仰,一邊是像狗一般的討生活,動輒還要被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雜碎處分!”張沐楓凌厲話語衝口而出,這些話他壓抑了許久,從他步入上海的那一刻,他就赤裸裸的感受到了。
“你的憤怒,代替不了你對國家的愛。我們愛這個國家,不管國民政府多麽的不堪,它都是我們的家,我們的血管中流淌著的就是這股子氣概,是不論在何種境地下都不屈服外虜的那口氣!”馮瀟崧將張沐楓一把推開,他堅定地要去赴死,他心意已決。
“松本豐川,要殺要剮隨你便,我無話可說,隻是再不想見到這個敗類,髒汙了我的眼睛。”
“馮老兄,你這是何苦呢?”松本豐川堆笑道,“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把局面搞的這麽不堪,讓外人看見了會恥笑我們的。”
“誰跟你是我們?”
“令徒就比你開通多了。”
“自己的路自己走,我不恥於和他為伍。你也不要再多費口舌,給我一個了斷吧。”馮瀟崧做出引頸就戮的姿態。
“想死,沒那麽容易,我還沒有與你真正的過招呢?我要讓你眼睜睜看著你的軍統如何走向覆滅。”松本豐川呵呵笑道。
“那我可真要見識一下你松本先生的手腕了。”馮瀟崧嗤之以鼻。
兩個月的時間裡,報紙上紛紛是日本的“戰果”。
“乾將馮瀟崧投誠上海軍統被釜底抽薪”、“黑龍會直搗命門寶山軍械庫被毀”、“馮瀟崧供述軍統走私鴉片的那些事”。
與此同時,南京軍統總部電台,收到一份絕密電報。
“‘利刃’已入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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