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賜聞言面色鐵青,鼻孔喘著粗氣,陰沉地道:“我們元家是清白的,豎子安敢冤我元家!此事縱然鬧到陛下階前,老夫也定要據理力爭…!”
韓世諤看著他們,直起了身子,目光漸漸多了幾分冷意,冷笑道:“您請便,這是您和陛下之間的事,但是…,對我而言,事實證據俱在,在下官的眼裡,這就是一樁天大的謀反案,元大人盡可去長安城與陛下分辯清白,但下官身負平亂之責,卻萬萬不敢懈怠,縱然是千年門閥,亦不可罔顧國法,元大人,對不住了,下官職命在身,無法徇私,元靜這一脈的滿門上下數百口,還是先入了大獄再說吧…。”
元賜勃然大怒道:“豎子爾敢!我元家世受天恩,千年以來都沒人敢對元家動手,你是何人,敢拿我元家問罪…!”
韓世諤看著這個倚老賣老的元賜,笑道:“我有證據,為何不敢?元大人若是要耍橫,我帳下五千兵馬可任你耍橫,看誰比誰橫,您若要講道理,那麽下官來與你講道理,人證物證俱在,事涉謀反,敢問元大人,您如何自清?下官如此處置,有何不對…?”
韓世諤這一番不軟不硬的話,頂得元賜無話可說,因為話說得很明白,韓世諤給了他兩條路,耍橫或是講道理。
論耍橫,他們的這一脈百十口人,都在莊園之內,一聲令下就可將元家上下全部鎖拿下獄,他們元家雖然強勢,但是歸根結底,這天下卻是楊家的江山。
講道理,人證物證俱在,樁樁件件的證據都指向元靜,每個證據,都像在告訴元賜他們,一個很殘酷的事實,那就是【你家造反了】。
朝廷平反自古便是天經地義的事,千百年門閥造反,朝廷該滅還得滅,不會因為你家勢力大就放你一馬,你都威脅到皇權了,跟你還有什麽好客氣的?不信我帶兵剿滅你?不信你可以試試。
元賜他不敢試,因為元氏枝繁葉茂,傳延千年,族人遍布大隋,作為這一脈的家主,稍有一個決策出了錯,對整個王家都是滅頂之災,因為越是龐然大物,越不敢輕舉妄動,責任太重,消磨了意氣。
直到此刻,元賜才真正開始正視,面前的這位年紀輕輕的驃騎將軍了。
元賜的神情首次露出凝重之色,這一刻,他真正把韓世諤當成了,可以平等對話的對手。
元賜是元家在夷陵這一脈的家主,他的一言一念而定家族興衰的,那種權力人物。
千年門閥世家,枝繁葉茂,名震一方,門下儒生名士無數,明裡暗裡還有著自己的武裝力量,不過在他與韓世諤短暫交鋒過後,元賜就明白了朝廷的底線。
夷陵郡的亂局必須平息,朝廷也必須揪出一方殺一儆百,煽動亂民造反這種事絕對不能姑息,否則以後每逢災年便有門閥起而效仿,楊家還過不過了?所以,這次必須有人為此事承擔責任,不是元賜他們這一脈,就是元氏一族,至於到底是哪一個,你們自己挑吧。
元賜後面的幾人,此時一個個也都是失魂落魄。
此時絕望的陰影,籠罩在這些老人們的身上,他們不知道自己的這一脈,將要面臨一個怎樣的命運,更不知道他們自己又是一個怎樣的命運。
如此強大的一個元氏一脈,竟在自己的地盤上,生生被一個年輕的後生抓住把柄,將這個一脈百十余口人,給逼入了絕境。
如果不是事實就在眼前,誰也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們無法想象,這個看起來還顯得稚嫩的年輕將軍,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有的時候,一些主觀因素和客觀因素陰差陽錯地組合在一起,
就能出現一些荒謬卻又真實的事情,就像這一次夷陵郡發生的事情,有智慧,也有運氣!他們要是早知道是如今這樣的結局,或許他們就不會動這個心思吧!
可是對他們而言,一切都晚了…。
······
當天韓世諤就將兵馬,給撤離出莊園,重返官倉駐扎。
在他們兵馬撤走後的中午,莊園內就傳出一聲淒厲的哭嚎,好事者進門發現,元郡守家裡的上下百十余口,無論男女老少婦幼,全部懸梁自盡,無一幸存,只剩了一些仆役跪在庭院內,痛不欲生嚎啕大哭。
新義城的現任縣令,也是迅速派出仵作差役追查,不到一日,便己結了案。
結論很簡單,因為他們是【畏罪自盡】的。
因為【自盡】的證據很明顯,元家男女不僅衣著光鮮整潔,懸梁時神情平靜,家主元賜跟郡守元靜,還都留下了一封沉痛懺悔的遺書,意思就是說是他元靜一時糊塗, 上負聖心,下負黎民,更牽累了元氏本家,諸多惡行皆罪於夷陵元家,與關隴元氏無關,而元賜的意思就是作為家主,治家無方,不意壞了元家門閥名聲,實在是痛悔萬分,無顏在苟活於世…。
兩封長長的遺書,握在韓世諤手裡,字字句句表達出元家的悔恨和負疚,韓世諤面色陰沉,攥著遺書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他從沒想到這百余口的人命,就這樣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跡,永遠消逝在塵世中,死後都沒能留個好名聲,縱然載於史書,也難逃【畏罪自盡】四字,字字噬血誅心。
元家老小自盡的第二天,開皇十四年二月二十三,這雖然還是一個陰雨蒙蒙的日子,但是一夜之間,元家倒了,民心定了,夷陵郡地面上的淒風苦雨,仿佛是瞬間化為暖陽高照,春意盎然,充滿希望的笑臉重新回到了百姓們的臉上,盡管此處無聲無息,這裡,只是一個受了災難,而大隋的百姓們,仍是充滿昂揚鬥志,滿懷來年憧憬與天鬥的地方,如此簡單而己。
韓世諤和楊玄感二人,仍然留在新義縣城處理善後,安撫百姓,災後重建,召集各村地主富戶和裡正善待鄉民,從各道調集更多的糧食和農作物種子,以及從各方籌集耕牛,農具,善後工作是個大工程,將他們二人忙得腳不沾地,無暇分身。
直到夷陵郡的善後接近尾聲時,楊玄感跟韓世諤就以各自的名義,向隋文帝楊廣修書一封,在書信中說明一切,又斥責元氏本族治家無方,致使分支私吞糧草,提高糧價,又私調郡兵,妄圖謀反,居心不軌,殊為大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