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才由軍士喂著喝了幾口水,緩過一口氣來,方才說道:“座師大約是今年春夏之交進的山,前後在山寨住了有多半個月的光景。現在回想起來,他除了傳授我了幾手功夫外,再就是告訴我,位於東海之濱的天台山是我們這一枝的祖庭,江左和江南一帶的漢人才是純種的漢人,切不可輕信其它漢人的話,忘記了與胡人之間的血海深仇。”
楊尚希聽了趙才的供述,倒沒覺得有什麽特別之處,反而陪坐在一旁的楊廣,聽趙才說到他的所謂座師告訴他江左天台山才是他們這一枝的祖庭所在地時,立馬產生了警覺:如此看來,趙才所說的這位座師來自江左南陳管轄的地界兒,他會不會和那個神秘的“雁巢”有關呢?
“他從未說過要你與朝廷對抗的話?十八羅漢聯寨殺胡又是怎麽回事?”楊尚希陰沉著臉,逼問道。
“十八羅漢聯寨殺胡?將軍明鑒,我從沒聽說過此事啊。”趙才跺著腳懇求道。
“那你因何方才自稱在十八羅漢中排行第八?”
“將軍哪,原是座師在山寨時曾向我說起,他此來關中之前,已在佛祖面前發下宏願,要收下十八位羅漢做殺胡除邪的幫手,瞧出我資質尚可,才收了我為排行第八的羅漢弟子。我因他也主張殺胡除邪,和山寨的主張不謀而合,所以才答應拜在他門下為徒,確實從沒聽說過什麽十八羅漢聯寨殺胡啊。”趙才一改之前強悍的做派,幾乎沒當場跪下向楊尚希解說道。
楊尚希見趙才說得懇切,不像在有意撒謊,低頭思忖片刻,抬起頭來問趙才道:“你可願寫供劃押,保證你方才說的沒有一句虛言?”
“願意,願意。”趙才忙點頭應道。
“來人,將匪首羅漢帶下來,寫供劃押,暫且收監羈押。”
待軍士押著趙才出了議事廳,楊廣方抱拳向楊尚希問道:“請恕在下多此一問,但不知楊將軍方才提到的十八羅漢聯寨殺胡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因派去華州確認楊廣真正身份的將佐尚未返回,楊尚希方才雖經察言觀色,初步認定楊廣和安若溪決不是趙才的同夥,但也不便向他透露更多朝廷要務,遂故作不知,反問楊廣道:“公子之前似乎說過,要告訴我一件十分緊要之事,目下廳內只有你我三人,公子要是覺得方便的話,就請說吧。”
楊廣一心想要從楊尚希口中獲知更多的關於那位化名為菩薩的江左來客的訊息,正欲張口再問,被安若溪在旁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暗示他先回答楊尚希的問話再說。
楊廣心裡忖度,即便是假借李渾的身份,此時坐在官居三品要職的楊尚希面前,自己也決無遇問不答的道理,可是僅憑著趙才所說的這些,很難推斷出他的座師菩薩和南陳隱秘諜報機關——雁巢會有什麽牽連。自己又該從何說起呢?
“公子,請用茶。”楊尚希仿佛瞧出了楊廣心裡的為難之處,抬手示意他喝茶,略一思忖,竟主動向他介紹道,“大約兩個月前,我接到斥候密報,稱同華、潼關一帶,近日有人暗中串連起了十幾座殺胡寨,欲搞什麽十八羅漢聯寨殺胡,因探知十幾座殺胡寨合兵一處,幾達萬人之眾,在關中一帶也稱得上是一枝不容小覷的力量,我便多方派出斥候,著重對那個在各處山寨之間串連的人進行偵伺,然而連日來,除了探聽出此人已串連起了十八座殺胡寨,身為各個寨主的座師以外,對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僧是俗,竟是一無所知。近來正值朝廷南北兩路用兵之時,前不久華州又出現了叛亂的苗頭,我不得不加派人手,急欲從速查捕到此人,摸清他的來歷、底細,防患於未燃。碰巧昨日趙才手下的兩名頭領下山搶劫,被我捉住,趁勢又將他擒拿回城,方才從他的嘴裡才知道,座師化名為菩薩,來自南陳治下的江左天台山。我所知僅限如此,不知公子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楊尚希率先開了口,楊廣再不能有話憋在心裡不說了。
“將軍,認真說起來,這件事的起因還在於它。”楊廣決定暫且不向楊尚希提及“雁巢”,遂抬手撫弄了一下“黑將軍”的腦袋,開口說道,“昨日我二人在深山雪地裡迷失了路徑,誤闖入趙才統領的山寨,當我二人發現這是座賊窩時,便急於逃離山寨。不曾想在半道上被趙才帶人攔下,因當時趙才投擲雪團,於半空中擊落了它,我觀其投擲雪團的力道、手法,和先前在長安時曾聽晉王殿下提到過的一位凶逆頗為相似,便懷疑趙才和那名凶逆同為一人之徒,又因事關重大,目下僅憑在下一念之間,很難確定趙才和長安城中的凶逆是否出自一門,故而方才將軍問起時,在下尚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將此事告知將軍?”
在經歷了因自己的重大失誤,放走了更重要的嫌疑人袖紅之後,楊廣連日來痛定思痛,說話做事較之前已穩重了許多。盡管他根據楊尚希方才介紹的情況, 已高度懷疑那位化名為菩薩的所謂座師很可能與南陳朝廷有關,但仍不肯向楊尚希明說,隻撿能說的向他稟告道。
楊尚希聽楊廣提到晉王,眉棱霍地一跳,注視著楊廣,問道:“公子可知,晉王殿下提到的這名凶逆究系何人?”
“這,好像那人名喚張仲堅,年紀約在十五六歲上下,長著一副赤紅的胡須,原系廣陵首富張季齡的公子。晉王殿下曾向在下提及過,懷疑此人是南陳朝廷派至長安的奸細。”楊廣略一遲疑,還是決定據實相告。
“公子和晉王殿下很熟嗎?”楊尚希突然問了句不相乾的話。
“在下和晉王、秦王、越王、漢王等幾位王爺原是太學的同窗。”因接連提及幾位皇子,楊廣有意起身答道。
“原來如此。”楊尚希眯起雙眼,撚髯衝楊廣點了點頭,“公子和這位小娘子在山中奔波了一宿,想必也累了。這樣,我命人收拾出一間淨室,公子和小娘子暫且留在潼關歇上一天,待明日公子的護從來到,楊某親送公子出城前往東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