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州軍坊內劍拔駑張,長安禁宮中波詭雲譎,但對於絕大多數的百姓來說,今年的八月十五過得和往年沒什麽不同:一直居高不下的米價因朝廷向南陳興兵宣戰,不但沒有絲毫下跌的跡象,反而還有一路攀升之勢,唯一有所改觀的是,秋後,朝廷從關東糧食主產區征調了大批的糧食供應京畿,百姓們不至於手中拎著銅錢和布帛而買不到糧食了。
華州爾朱績的叛亂得力於王世充的告密和楊素的膽略,幾乎在一天一夜之間就被平息了下去。因而,楊素和王世充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平息這場未來得及發動的叛亂的兩位大功臣,受到了朝廷的嘉獎和重用。只不過,有心之人會發現,楊堅對楊素和王世充給予的賞賜還是有些許不易為外人所察覺的區別的:
王世充由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掌管佛道等宗教事務的微末小吏,直接被擢升為了正五品的兵部員外郎,可謂是受到了真正的重用;而身居上柱國、清河郡公高位的楊素,雖然單人獨騎平息了一場迫在眉睫的叛亂,卻隻被任命為了東都留守長史和洛州長史兩個上佐的職事,看似位高權重,但要知道現任的東都留守元孝矩是太子楊勇的嶽父,而現任的洛州總管更是才調外任不久的當今皇上楊堅的親姐夫竇榮定,給這兩位當首席佐僚,對旁人而言,也許求之不得,但對志在出將入相的楊素來說,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兩個理想的職事。
即便是這兩位受到封賞和嘉獎的平叛功臣,也遠不能和年僅十三歲就被詔準開府建衙的二皇子,晉王楊廣相提並論。
楊廣迅速地查捕到了殺害會真和尚的真凶,南陳秘密諜報機關“雁巢”的重要成員——法名喚做如是,化名為花姑的冼花兒,八月十五剛過不久,長安宮中就傳出了皇帝要為晉王出鎮盛選府僚的消息,甚至還有消息靈通人士煞有介事地透露出楊堅有意將楊廣出鎮統轄的范圍由並州擴大至整個關東。
消息一旦傳散開來,長安城中的王公貴宦、豪門世家子弟立即聞風而動,紛紛尋找門路,試圖擠進晉王藩邸,謀求一份差使,以便為自己今後仕途上的飛黃騰達搭好橋,鋪好路。
府門外已鬧得沸沸揚揚,可身為當事人的楊廣幾天來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由於自己立功心切,在初審冼花兒時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嫌犯——赤髯少年張仲堅,以至於想當然地誤認為冼花兒就是潛伏於石屋院的“雁巢”首要人物,而沒有及時注意到在冼花兒和張仲堅之間,還隱藏有一個更為可怕的神秘人物,正是他(她),借助冼花兒做為自己的擋箭牌,躲在暗中操縱著一切。
這個人,根據楊廣目前的判斷,很可能就是於魚俱羅初入石屋院時,主動向他投懷送抱的青樓女子——袖紅。
苦於在冼花兒被抓之後,楊堅就解除了楊廣牽總查案的差使,嚴令他在府中用心研究北境的形勢,使得楊廣手中失去了可供他驅使、調遣的人馬,同時,楊廣又因擔心父皇會把徹查南陳間諜頭子關自在的差使交給旁人,而不欲將自己連夜突審冼花兒得到的對袖紅的懷疑過早向楊堅稟明,因此,連日來,他隻得命張須陀埋伏於魚俱羅和袖紅同居的住所附近,一俟袖紅回來,便立即將她拿獲。
然而,憑著直覺,自那日從魚俱羅口中得知袖紅借口探親離開魚俱羅後,楊廣就意識到,袖紅極有可能從魚俱羅那兒獲知了冼花兒被抓的消息,提前跑了。在這種情況下,他仍堅持派張須陀去蹲點守候,只不過是寄希望於萬一罷了。
袖紅不知所蹤,而殺害丁三兒的凶手張仲堅更是遝無音訊,加之李淵向李圓通透露了謝諷竊取楊麗華筆跡的劣跡,使得謝諷也被關進了天牢,吉凶未卜,這些事情疊加在一起,楊廣怎會高興起來?
謝諷被自己招入府中當廚的短短一二十天時間裡,雖然一老一新兩位大廚同行相妒,明爭暗鬥,鬧得不可開交,可一朝兩人一死一關,楊廣不無失落地發覺,自己府中的廚子沒了。
就在楊素單騎入華州的第二天,楊廣遵旨為丁三兒舉行了隆重的葬儀,按照朝廷四品勳階的規格安葬了丁三兒。
丁三兒生前所烹製的飯菜雖沒有幾樣能令楊廣吃得入口的,可一旦他真的不在了,楊廣還頗有些懷念起他那道不放鹽的生炙羊腿來。
對謝諷,就更不用說了,楊廣急於捉到袖紅,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替謝諷證明,他確是受人脅迫,而非出於自願,去做出行竊之事的。
正是由於楊廣事先通過上網搜索,得知謝諷終將成為自己的尚食值長,他才接連回絕了魚讚舉薦的新的府中掌案人選,執意要把掌案的位置留給謝諷來當。盡管他並非不清楚:謝諷才被關進羈押朝廷要犯的天牢之中,不曉得何時才會被放出來;並且,即便將來有一天,謝諷得到了寬恕,以他的出身和曾有過的劣跡,父皇母后是否會允準他在自己身邊當廚。
就在楊廣鬱鬱寡歡,整日悶坐於家中,望著幽並等地的輿圖發呆之時,自十幾天前送走染乾就再也沒登過晉王府的大門的長孫晟突然有一天來了。
令楊廣感到驚喜的是,長孫晟並不僅僅是為督促他學業而來,還給他帶來了那匹“鐵蹄龍”。
“殿下, 如今染乾隨同其父已離開長安,返回都斤山,這匹他當著皇上和滿朝文武的面兒贈與殿下的坐騎,某也該把它交還給殿下了。”長孫晟請楊廣隨他到府門外,依依不舍地捋著“鐵蹄龍”頸後如錦緞似的鬃毛,含笑將馬的韁繩交到了楊廣手中。
“先生,前些時令您失望了。”因想起中秋夜比箭敗在了楊秀手下,楊廣邊從長孫晟手中接過韁繩,邊有些難為情地說道。
“殿下是否知道,突厥人一向視兩樣東西勝過自己的性命?”長孫晟並不以楊廣比箭落敗為恥,反而意味深長地教誨他道,“這兩樣東西,一樣是弓箭,一樣是戰馬,而在這兩樣東西中,尤以戰馬最為突厥人所看重,因為弓箭雖能射取獵物,殺傷敵人,而戰馬卻如同突厥勇士的雙腿,生死攸關之時,能保全主人的性命。殿下將來代皇上巡狩北境,以某觀之,彎弓射雕於漠北草原尚在其次,唯當以保境安民為重,不知殿下以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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