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亭歡正坐著畫新鎖樣,酥姬在一旁陪她,母女兩心照不宣,也許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都是加倍的想對對方更好一些。亭歡每日陪著她睡覺,酥姬親手為她擺放一日三餐的碗筷。
亭歡看了一眼酥姬身上那件杏白色繡虞美人的亮緞夾絲棉袍,忽然一時興起道:“不如我幫母親畫幾身漂亮衣裳吧!下回母親到天衣闕裡找裁縫做出來就好了!”
酥姬坐在圈椅裡本來迷迷糊糊打瞌睡了,這下就睜了睜眼道:“哦?女兒會畫嗎?”
亭歡臉上微微一紅道:“多了不行,畫個幾身還是可以的,保證母親穿出來讓人眼睛一亮!”
“那好!你畫,我看著……”
酥姬滿臉帶笑,心裡卻黯然,讓誰眼睛一亮呢?你和南宮都不在了,我穿給誰看?
亭歡卻饒有興致的磨墨蘸筆在宣紙上畫著,扣兒進來道:“太太,小姐,有人送東西進來……”
酥姬和亭歡相視一眼,怎麽又有人送東西?難道還是二皇子?他還不死心?
亭歡放下筆走出去,店堂裡兩個青衣小廝白淨有禮,一看見亭歡就鞠躬“南宮小姐好!我們是楊大學士府上楊大爺派來的,有點兒東西要我們送來……”
“什麽東西?是要裝鎖的盒子嗎?”
一個倒掛眉的紅臉小廝笑眯眯道:“不是盒子,我們大爺說南宮小姐的院子收拾的好生利落,但是缺了點花草,如今就要開春了,讓小的送幾盆花過來……”說著用手指了指門外,亭歡探頭出去一看,一輛板車正停在門口,上面擺了有十來盆各色花木。
亭歡有些為難道:“若是些名貴的花木,我們這裡倒沒有十分懂行的花匠,養死了可就糟蹋了!”
“不妨的,我們大爺說了,這裡有一本小扎記,裡面寫了每種花的名稱和養植要領,隻管照著做便好,若小姐還是不放心,我們府裡每半個月來人幫著料理一下也是順手的事兒!”
亭歡聽了忙擺手道:“這也太麻煩你們大爺了……既有了養植方法,想來照著做也就好了吧”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嘿嘿……要不,我讓他們搬進去吧?”
亭歡隻好點頭,楊公子送的東西不能不要,人家可幫了自己很大的忙。
大家都圍著花草東瞧西瞧,院子裡的花都是千春和歌令打理的,之前結露堂的花草繁盛,她們倆跟著二堂主學過一些,歌令指著一盆形狀奇特的盆景道:“這個海島珍珠黃楊好!可算是精品了!”
“是嘛?”酥姬湊上去看。
“這個土怎麽是紅色的?……”她玉白的手一指道。
“這個土可講究呢……”小歌令背著手笑得臉紅撲撲的走過來。
“下面顏色偏紅的叫赤玉土,這是世上唯一要花錢買的土,最上面一層白色是火山石,透氣好看,這珍珠黃楊可難養呢,說它嬌貴吧,它生長在海島的崖縫裡的,不怕海風不怕烈日,若說它不嬌貴,誰知移栽回來就偏偏養不活呢!”
看著一屋子人看著自己,歌令越發得意道:“二堂主說了,是因為它有孤傲的性子,就不愛與人為伴,因此太世俗的人太熱鬧的地方是養不好它的……”
酥姬正要提問,卻聽見身後傳來鼓掌之聲。一回頭,楊勳穿著一件天青色緞袍披著墨色絲棉鬥篷走進來,寬眉朗目一身神采儒雅。
“楊公子!”酥姬優雅見禮,然後是亭歡。
楊勳看著亭歡的眼裡閃著柔和微波。
“本來勳還擔心你這裡沒人會養它們,現在看來大可不必!方才這位姑娘的見解讓勳茅塞頓開!原來那養不好崖柏類的人,都是太俗太熱鬧之人……”
歌令聽了嘻嘻一笑,亭歡隻笑著嗔看她一眼。
“公子不知道,我們的歌令姑娘不但廚藝好,會養絕世花木,還會唱動聽的歌呢!”千春笑盈盈道。
歌令臉更紅了哇哇叫:“千春你打趣我,我許久都不唱歌了!”
“那今日就唱唱吧?”楊勳看著非常有興致。
“啊?”歌令睜大了眼,雖然有些意外卻並不排斥。
“都站著做什麽?趕緊坐下來,千春去泡茶來,咱們就坐在這紫藤架下聽歌令唱歌!話說連我都沒有聽過呢?亭歡你呢?”
亭歡搖頭道:“我也沒有,我都不知道她會唱歌……”
大家圍坐下來,歌令俏生生站在藤蘿下,午後的日光照在她嬌嫩的臉上,只見她睫毛一閃清清喉嚨站直道:“那我就唱一段《驪歌疊》”
“好!”楊勳一聽這曲名就喜不自勝,好雅的名字。
歌令唱歌不看著人,隻望著春光澹澹的天空,聲如黃鸝一般輕盈盤桓,隻一句“十裡樓台翠微波,驚夢弄晴夜涼初……”就唱得眾人所有毛孔都張開了,旋即又沉入了夢境。
“京城第一歌姬!”這是楊勳給她的極高讚譽。
歌令不諳世事,雖然知道這是讚揚,卻不知道有多誇張,隻吐舌笑了笑。
“聽歌令唱曲不應在這四方的天井裡,應該在清潭飛瀑、奇花幽草中一葉木蘭舟上,再不濟也得是一艘畫舫,泊在河中央才行……不如勳這就叫人備船去”
沒想到文雅的楊公子也說風就是雨的。
他眼睛亮亮道:“那就這樣!潘星, 楊幾你們這就去準備,晚膳我們就在船上用了,夫人麻煩您同家廚說一聲,不用做晚膳了,勳誠邀大家乘坐畫舫夜遊起嵐河,再請歌令妹妹為我們好好唱上幾曲,這才是人間樂事呢!”
他說得意興盎然,熱情洋溢,讓人沒法拒絕。
就這樣除了翠花和廣安,還有執意要在家裡趕工的生衣,其他人都跟著楊勳走了,一出門,楊柳風拂面,雖然還有微微的寒意,卻帶著不易捕捉的馨香。
亭歡看了酥姬一眼,有些無奈,酥姬明白,在她耳邊道:“沒事的,你還那麽年輕,之前元宵、上巳、七夕什麽的都不曾過過,現在出去玩玩也是應該的,楊公子是個斯文人,沒事的!”
其實亭歡內心的糾結說不出口。
她突然想到了宣瀚,如果被宣瀚知道自己竟然接受楊勳的邀請夜遊清河,乘船賞曲,他會不會大怒?
剛想到這兒臉就不由自主的紅了!自己什麽時候開始在意起他的看法了?真是怪了!而且,他也不可能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