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最錯的,就是納了雲卿。
不但辜負了兄弟的托付,導致雲卿慘死。還讓陳氏鬧個不休,後宅不寧。
為了避讓,也為了不禍害別的女子,此後他沒有再納過一個妾室。連起居,都搬到了前院,乾脆和陳氏來個眼不見心不淨。
但惡因已經種下,雲卿誕下的翔哥兒對自己和陳氏恨之入骨,還好有勝哥兒在,他才沒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
眼下這都叫什麽事兒?
武烈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婚事,又是陳氏親自去太后那裡求的賜婚。徐婉真得了太后歡心,這有什麽不好?怎麽就要鬧騰到這個地步?
閉了閉眼,一陣疲憊襲上心頭,他不想再管這攤子事了。
武烈擺擺手,囑咐盧氏:“等胡太醫來了,你好生問問病情,有結果了打發人來告訴我一聲便是。這些伺候不周的奴仆,你來做主發落。”
盧氏恭聲應下,施禮送他出門。
……
武正翔沒有去前院,他就坐在後院屬於他的房中,靜靜沉思著。
房中沒有掌燈,遠遠的燈火映進來,他一口白牙在黑暗中閃著森然的光芒,仿佛一頭餓狼,要將人擇人而噬。
這個院子很大,跟盧氏所住的爭春院不相上下。但是,他在府中的時間少,陳氏更不可能好心為他收拾院子。隻撥了兩個粗使婆子過來,敷衍了事。
偌大一個的院子,兩個婆子又怎麽顧得過來?院中雜草叢生,好多房裡都落滿了塵埃。只有在他起居的正房和每日經過的遊廊,還算乾淨。
這個房間,是生母溫雲卿住過的地方。那時,這裡只是個小小院落。
溫雲卿死後,武烈心頭愧疚,為了彌補虧欠,將原來小院和後花園之間的牆給拆了,將後花園圈了一大片進來。連同原先那個小院,變成了現在這樣。
在院子後方,有一大片梅林,還有一個蓮花池,養了好些不同品種的睡蓮。在當年景致絕佳。可惜,這麽多年下來無人料理,梅林仍然一到冬天就吐露芬芳,但蓮池卻是荒廢了。
武正翔自嘲的笑笑,荒廢的豈止是蓮池?還有人心。
溫雲卿被害死時,他還不記事。
陳氏讓人將屬於她的東西全部都扔掉,連她曾經用過的家具都全部拉出去燒掉。在這個忠國公府,找不到屬於她生活過的一絲痕跡。
除了,他正置身其中的這個房間。
明明是她生養了自己,可是卻從來沒有在自己生命中出現過。幼時他哭著問過那些下人,卻無人理會他,被陳氏知道了,只會換來更惡毒的對待。
慢慢的,他不問了。
學會跟自己獨處,學會找大哥求助。甚至,會在明明知道大哥就要回府的時候,故意去惹怒陳氏,讓大哥親眼見到親生母親的凶殘。
慢慢的,大哥看著陳氏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和警惕。父親,也搬到了前院起居。陳氏,在這個寂寥的後院中,越來越瘋狂。
那時的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陪陳氏在這樣瘋狂的絕望中沉淪到底。
直到成為了影衛,在無數的腥風血雨中成為了影風。他才動用了手中的力量,查到了自己生母慘死的真相。
陳氏那麽囂張,自認為發落一個妾室沒什麽大不了,滅口也就滅得不夠乾淨。
那些當初被她遣走的婆子,嫁得遠遠的丫鬟,只看了一眼影衛的刑具,便都招供了出來。他這才知道,原來生母在死前,經歷過那樣非人的折磨和痛苦。
在知道那一刻,他恨不得衝進去將陳氏殺了解恨。費了好大的勁,才勸住自己。
這那個時候,他發誓要讓陳氏經歷生不如死的折磨、比溫雲卿還痛苦的凌虐,在萬般悔恨中死去。一刀斬了,實在是太便宜了她。
抬頭看了看黑暗中的承塵,聽到從正房傳來的喧囂,武正翔的嘴角勾起滿意的笑意。
母親,你可看見了?兒子正在給你報仇。這只是剛剛開始,讓陳氏付出少許利息而已。
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走到房外停下。
武烈深深歎息了一聲,道:“翔哥兒,為父知道你在裡面,就聽我說幾句話。無論如何,她總是你的嫡母,你父親的發妻,我本沒有資格來要求你。你也是就要成親的人了,等有了孩子,當知道為父的一片苦心。眼下,就不要再與她計較了罷!”
武正翔靜靜聽完,答道:“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話意雖然恭敬,語氣卻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武烈苦笑,這哪裡是父子,分明是仇人。
但對武正翔,他愧疚至極,是他的一錯再錯,才讓自己的兒子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父子間相處的時間極少,難得有個機會,他不想只是來質問他。想了想,他關心道:“這院子也實在太荒蕪了,怎麽能住人。明日我讓謝管事給你帶些人來,你挑一下,看中的就留下使喚。”
謝管事是外院的管事,他也知道陳氏的人都對武正翔不善。
武正翔答得很快,語帶嘲諷:“不勞父親關心,這個不能住人的院子,孩兒也住了十多年了。現在覺得,清淨些也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說到這裡,武烈再也無法說下去了。 是啊,早的時候他幹嘛去了?再多的解釋也只是蒼白無力。
父子兩人,一個在屋內,一個在院中,沉默良久無言。
許久,武烈才頹然的轉身離去。
聽到武烈遠去的腳步聲,武正翔從中聽出了一絲疲憊。父親才四十五歲,正當壯年的時候,卻被家中的恩怨拖住了腳步,不複銳氣。
武正翔忙止住了腦中的念頭,不能同情他,更加不能原諒他。
武烈走後不久,雲兒手中拿著一盞八角風燈,小心翼翼的從偏房中過來。
院中黑漆漆的,正房中也沒有燈火,未經修剪的樹木經過遠遠的燈光照著,張牙舞爪的將黑影映在地上。
來的時候有二少爺一道,她心底正為撿得一條小命而欣喜,沒顧得上害怕。二少爺並未吩咐她做什麽,她心底有些不踏實,在偏房中找水洗了面上的汙跡,她便想著去問問二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