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頭,正暗中跟著柳暗的小蛇渾身一僵,身形化為一團霧氣消散在空氣中。柳暗毫無所覺,他仰頭看了看忽然陰沉下來的天氣,對著身邊的幾個孩子道:“我要回家了,明天再一起玩兒。”
幾個孩子都同意了,虎頭虎腦的孩子笑嘻嘻說道:“小暗,你回去問問夫子明天中午是什麽飯好不好?我把我的螞蚱給你玩兒。”
柳暗神色一喜,卻端著一副不情願的模樣:“夫子要是不說怎麽辦?”
小孩兒立刻湊過來:“怎麽會呢,夫子最疼你了,你要是問的話夫子一定會說的。明天我們來背書的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啊小暗。”
柳暗被那句‘夫子最疼你’給戳中,嘴角咧開一個傻兮兮的笑,說:“好,我回去就問,你給我的螞蚱可別忘了。”
“好了好了,不會忘得。”
等孩子們都散去,柳暗臉上帶著天真幸福的笑意朝著家裡跑去。
昏暗的天地大風吹起,滿地的花瓣一層層落下,又一層層吹起。
舞如是一掌劈開月季叢,可容納一人的深坑便出現了。她抱著柳雲止坐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可怕,狹長的鳳眸裡也滿是空洞:“雲止,今年的夏天有些冷,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你說過,若我願意你便能暖我一輩子,可我卻放棄了。
她沉默許久,將柳雲止放在深坑中。拂袖揮過,大風卷起沙土將深坑填滿,一個小小的墳包出現在眼前。
舞如是掌心朝下,磅礴的靈力將地上的沙石聚成最堅固的石碑,她站在石碑前,指尖一筆一劃的刻著:夫柳氏雲止之墓。
看著石碑一旁的空白處,舞如是的指尖落在那裡許久,終究是一個字也沒有刻。她摸摩擦著石碑,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眼裡的情緒。
雲止,我想你不會願意我的名字跟你出現在一起。你那麽恨我,怎麽會願意讓我成為你的妻。
想必你若在天有靈,定是後悔了吧。
前世我愛錯了人,今生你愛錯了人。
可不管前世還是今生,
都是我殺了你,兩次。
一次在你重傷之際讓你永埋冰淵之下,一次……讓你葬身在這裡紅塵俗世。
天之驕子,風姿卓越。你那麽優秀,那麽厲害,你本該站在高高在上的神壇之上,有一個所有人都沒有的光明未來。卻都毀在了我的手裡。
舞如是靠在墓碑上,她的神色沒有半分悲傷,眼裡也沒有淚,就那麽呆呆的看著天空,像失了魂一樣。
“夫子,夫子……”清脆的聲音帶著急切越來越近,帶著自己也不知道的緊張恐懼。
舞如是看著那個跌跌撞撞跑過來的孩子,目光沉沉,仿佛在塵世掙扎千百年後的苦澀。
“師娘?”柳暗驚訝的叫了一聲,目光落在她身後的墳包上頓時不敢動了,他似乎意識到了事情,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的乾淨,只剩下惶恐不安。
舞如是沉默片刻,朝著柳暗招招手。柳暗立刻跑到她身前,小手緊緊抓住舞如是的衣擺,似乎害怕她忽然離開一樣。
舞如是看著小少年神色恍惚了一瞬,曾經的小小童子如今已經長這麽大了嗎?
“師娘……”柳暗輕聲叫道,似乎害怕驚擾了面前的人,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麽。
舞如是摸摸他的腦袋,終於眉目舒展,難得神色間有幾分溫柔,唇角微微勾起,有種淡淡的欣慰和說不出的悵然。
“小暗。”舞如是叫道。
柳暗隻覺得師娘的手特別涼,跟她靠著的那座墓碑一樣,沒有半分溫度:“師娘?”
看著師娘的模樣,柳暗隻覺得心裡很難受。但究竟為什麽難受他不懂,直到以後長大了他才明白,原來這就是佛家所言的,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
舞如是輕聲說道:“師娘送你去另一個地方,可好?”
她的聲音太輕、太柔、太過於縹緲,竟讓柳暗將那句到了嘴邊的‘夫子呢’三個字又咽了下去。他點點頭,乖順的道:“好。”
於是柳暗便看著他的師娘牽著他的手,在黑夜中一步步的朝著在村民口中全是吃人土匪的山上走去。
生平第一次,柳暗竟然覺得黑暗那麽漫長,路上一片茫茫沒有盡頭。可他不覺得恐懼,反而有種窒息的痛苦。
他想說:師娘,別難過,你如果想哭,我會哄你的。
他想說:師娘,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可我知道,看著你這樣,我很難受。
他想說:師娘,如果你送我去另一個地方,我們……還能再見嗎?
他想說:師娘,你是不是和夫子不要我了?
但他什麽都沒有說,他還不知道該用自己貧乏的語言怎麽表達出心中的想法,他還小。
黎明之時,他們終於到了山上。
寨外的土匪一臉驚訝恭敬的將他們給請了進去,柳暗後來才明白,這些土匪原來是京都派來保護師娘和夫子的人。
舞如是坐在大堂之上,柳暗趴在她懷裡打瞌睡,舞如是摸摸他的腦袋,那雙狹長的鳳眸裡,曾經的感情隨著黎明一寸寸光芒的出現正在一點點的褪去。
負責寨子的人很快便到了,是曾經在雲王府的曾安曾管家。
看到舞如是,他恭恭敬敬道:“奴才參見郡主,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這是我的義子。 ”舞如是看著曾安,語氣認真道:“以後,你照顧好他。”
“是,郡主。”曾安什麽都沒問,作為下人,他只需要辦好主子讓辦的事情,這便夠了。
舞如是懷中的金色小令牌用一根金色蠶絲穿好掛在他的脖子上,冰涼的冷意讓柳暗瞬間清醒。看到陌生人,他下意識朝著舞如是懷裡躲了躲。
“別怕。”好聽的聲音依舊溫柔,可柳暗卻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了:“你叫他曾叔叔,以後他會照顧你的。”
柳暗拳頭緊了緊,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那師娘要去哪裡?”
許久的沉默,就在柳暗以為等不到答案時,只聽那清淡遼遠的聲音道:“去……該去的地方。”
柳暗抬頭,紅著眼眶問:“我能去嗎?”
回應他的,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