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去,舞如是安靜的坐在石桌前,本該握劍的手卻捂住自己的腹部。
這是下意識保護的姿態,是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姿態。
舞如是無情果決,行事狠辣不留退路,但天底下哪有母親不愛自己孩子的。
她嘴邊涼薄的笑意緩緩地褪去,眼底漫上了一層暖意。
忽然,她眼裡閃過一絲無措。她從沒有期待過,所以忽然來了一個小生命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對待,但無論如何,這個小生命都是驚喜,是奇跡。
舞如是站起身朝著自己從未住過的山後的宮殿而去,坐在屋內,頭頂上明亮的夜明珠,那殺人都不抖一下的手此時正笨拙的拿著針線,想要為還未出世的孩子做一件衣服。
她腦中想象著小小孩童穿著她親手做的衣服,含糊不清的叫著她娘親,臉上無意識的漫上了一層柔軟的笑意。
在所有人沒注意到的時候,首刹峰的半山風雪以一種不引人注意的速度和姿態消弭著。
舞如是忙到第二天下午,直到日頭西斜這才滿意的看著手裡的小衣服。她輕柔的摩擦著,像是摩擦著孩子柔嫩的臉蛋。
將手輕輕放在腹部,舞如是揚起嘴角笑著說道:“我從現在開始期待你的出生了。”
她靠在軟枕上,眼裡泛著柔柔的笑意,說:“等你出生後,娘為你取一個好聽的名字。教你說話,教你走路,教你練劍,教你與人相處。”
想到失憶時一本正經教導自己的柳雲止,舞如是笑吟吟道:“雖然你爹那個人有些迂腐,但他是一個好人。好人雖然不償命,但壞人也不見得能活得長久。所以你爹也能教你很多東西,但是千萬別把他的迂腐也學到了。”
她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暗沉與譏諷:“人都是複雜的,有時候善,有時候惡,這世上所有人都是如此。若有一天,你遇到一個能讓你覺得絕對的善或者絕對的惡的人時,那你一定要小心了。”
舞如是摸著腹部,低頭溫聲說道:“娘殺了許多人,也有數不清的敵人。在娘有能力護著你的時候,你乖乖奮鬥。等娘無能為力時,你若被娘的敵人暗害了,
娘會為你報仇。”
這一天,舞如是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比她上輩子一百年說的話還要多。
黑夜過去,陽光升起,一室明亮。
第三天到了!
靳無緣站在戮神峰頂,看著劍道宗下數不盡的修士時,眼裡閃過一絲諷刺:“這可真是壯觀呢。”
戚楓神色陰沉冷銳:“祖父,任由這群人圍著我宗嗎?”
靳無緣掀了掀嘴角,不鹹不淡的說:“那你想如何?將他們全殺了嗎?劍道宗即使是超級大宗,也並沒有能力將所有人殺死。若真犯了眾怒,一直閉關的那些老妖怪出來的話,我也沒轍的。”
太一仙宗,一道蒼老的身影憑空出現在熒懷面前,見到這人時,熒懷一驚,連忙站起身道:“不知何事竟然驚動了師父?”
灰衣老者伸手憑空一抓,將熒懷放在劍道宗的神識抓了回來,他沒有開口,但蒼老厚重的聲音卻在這天地蔓延:“劍道宗的事情不許插手。”
“師父!”熒懷眼裡閃過一絲怒意,說:“太一仙宗與劍道宗關系一直最是親近,當年劍道宗楚暗宗主與我宗董疾宗主和東晟劍聖都是肝膽相照的兄弟。雖前人不再,但我等後輩子弟難道就任由別人欺負我們兄弟嗎?”
太上長老深邃的眼睛看著他,伸手指向遙遠的虛空,說:“並非老夫不管,你看。”
熒懷抬頭看去,只見那小小的虛空之上,三位老者憑空而坐,在他們面前一張雲霧凝結的雲桌上還放著一壺冒著熱氣的茶。
一人身著錦斕袈裟,白須白眉,頭上是明晃晃的戒疤。一人穿著隨意,但舉止自有一番融入天地的瀟灑脫俗。一人白袍裹身,周身氣勢凜冽,眸似寒劍。
“這、這是……”熒懷不可置信道。
太上長老耐心的解惑道:“佛宗的虛谷和尚請來的那位散修修為與我等一樣,都達到了渡劫期。而那位氣勢逼人的家夥就是劍道宗的前任宗主,慕言。我與慕言兩人都不能出手,我們出手了對方也會出手。到時情況便一發不可收拾。”
“可師父為何攔著我?”熒懷問道。
太上長老指著另一方天地,那邊雲霧繚繞,但隱隱能看出有人影在裡面。“他們是散修盟的人,舞如是此次殺了不少散修,再加上你弟子又驚動了法則,他們借機介入此事想要一探究竟。很明顯,你與靳小子不動,他們便不動,你們動了,舞如是一定會死,劍道宗即使將他們都擊退,也會元氣大傷。”
歸根究底,佛宗牽頭引來了此界大能,這些人只是插了一腳也讓劍道宗進退不能。而讓佛宗這般破釜沉舟的,是白軒發下的天道誓言。但白軒是因為如臨喪命才怒火衝天的,而如臨又是因為舞如是。舞如是呢,她又因為什麽……
到頭來,因果循環,循環往複,似乎冥冥中已經注定。
熒懷安靜的坐了回去,神識緊緊地關注著劍道宗的情況。
劍道宗,靳無緣也從前任宗主那裡了解了所有事情。一雙深邃的眼裡滿是血腥狠戾,如同修羅。
“所以,我孫女性命不保,我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什麽都不能做?”靳無緣一字一頓咬牙問道。
慕言神色冷傲,語氣如劍一般冰冷:“我不會讓你拿劍道宗冒險。 顛覆整個劍道宗只為了你孫女一人,未免太過。你的其他弟子,宗門萬年的傳承你想過嗎?”
“你孫女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也是命!”慕言冷聲斥道。
靳無緣緊握著拳頭,神色悲憤痛苦。
是啊,我孫女一人的命不足以換取劍道宗所有人的性命。那我孫女殺的那些魔化人的性命又如何能換取整片大陸人的性命?
可現在所有人都為了魔化人而想要殺了我孫女,那我憑什麽不能為了我孫女一人拿劍道宗所有人的性命去拚?
而且,如是她所做的一切出發點都沒有錯,她為了更多的人命讓自己背負了沉重的罪孽,她不應該被整個世界的人敵對。
靳無緣還想說什麽,卻發覺自己被一道無形的劍氣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一時間,他眼睛都氣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