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夙心裡的恨，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夠體會。

　自他懂事開始，便眼睜睜的看著母親一點一點的老去，而父親，卻依舊年輕俊朗。

　歲月似乎不曾在父子三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卻獨獨奪去了母親的生命。

　從那時候起，他便知道，父親，不是普通人。

　生命的永恆在人界之人眼中，就仿佛是天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能夠獲得永生，這對凌夙來說，是父親送給他的，最珍貴的禮物。

　然而，他對父親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因為那一次偶然的撞見，破滅了。

　他曾親眼看見，父親他，將一位垂暮的老人，變成了花季正好的少女。

　看著父親臉上淡淡的微笑，凌夙真想衝出去撕碎他虛偽的面孔。

　既然父親能夠救一位素不相識的路人，那母親呢?母親不是他的妻子麽?他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親老死，卻無動於衷呢?

　當他鼓起勇氣，要向父親詢問時，父親卻帶著哥哥，消失了。

　而且，再也沒有回來過。

　父親走了，什麽也沒有為他留下，不論是錢財，還是修為。

　因為他的不老不死之身，被世人視為怪物，使他在人界受盡了苦楚，侮辱謾罵，拳打腳踢，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

　然而，即使他再絕望，還是要獨自承受，因為，他連自盡這樣簡單的事情，都無法做到。

　……

　“夙兒，這些事為兄一點也不知情，我若是知道……”

　凌夙額頭上青筋暴露，忽地伸手往桌上一拂，茶壺茶盞落地即碎，將拳頭往桌上一砸，迅即站了起來，大聲斥道:

　“你閉嘴！不知道?呵，你可是仙帝，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沒想過要知道罷了！我凌夙哪一點不如你，憑什麽是你?憑什麽是你當了仙帝?而我卻要在人界受盡折麼！這不公平！”

　這句話，就像冷水澆頭一樣涼透了凌霄的心。此刻，他的心如同泡在鹹澀的海水裡，渾身的血就像雨水似的冰冷。

　“所以，你一直都在欺騙我。”

　“沒錯，我恨你，恨父親，我恨不得你們都去為母親陪葬！我拚了命一樣的修煉，就是為了將那些曾經欺凌過我的人，通通踩在腳下，我要他們生不如死！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每一張面孔，我偷偷下界，將他們……”

　‘啪！’

　凌霄全身戰栗，滿臉通紅幾欲滴血，好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兩腳一跳蹦了起來，面目扭曲形如拚命，一巴掌搧在了凌夙的臉上。

　“凌夙！你為了一己之私竟然殘害了那麽多無辜的生命！我！我真是不該將你帶回來！”

　“無辜?他們可不無辜，他們都是我的仇人！”

　“那涅天傾呢?他可是把你當做知己一般，你為何連他也不放過?”

　凌夙瞪大雙眼，神情有些癲狂，聽到涅天傾的名字，面容更加扭曲起來。

　“因為我嫉妒！我嫉妒他處處比我好，嫉妒他活的肆意瀟灑，嫉妒他的一切！他憑什麽能夠過這樣的生活，他是魔王的兒子，我也是仙帝的兒子，我們都一樣，憑什麽他處處比我強?我就是要毀了他，我要讓他生不如死，我要毀了他的魔界，他所擁有的所有東西，我都要毀滅！我不好過，你們也別想！”

　……

　凌夙與凌霄吵架的當天，也是凌夙在仙界生活的最後一天。

　如果凌霄是一個普通的仙界之人，他一定會選擇維護弟弟，將此事永遠的埋藏在心底。

　然而，他不是。

　他是仙帝，他必須為仙界這麽多因弟弟無辜喪命的仙界之人考慮，他必須斬斷弟弟這惡劣的性子。

　所以，他親手，剃去了弟弟的仙骨。

　所以，無論凌夙如何修行，都注定無法成仙。

　所以，凌夙才會另尋他法，修魔。

　————

　“……”

　“……”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管教好他，我不夠關心他，才讓他變成了這副模樣。我害了你，害了魔界，也害了仙界。

　涅天傾，你因我險些喪命，從現在開始，我的命，你隨時可以拿去，我不會有一絲怨言。”

　凌霄說著，苦澀的一笑，他那刀削斧砍似的臉上塗滿了憔悴的疲倦，以及深深的憂傷。

　“……”

　“……”

　“你們罵我，打我，或是殺了我都行。不過，能不能說句話?”

　“……”

　‘咳’

　繆荏輕輕咳了兩聲，胳膊碰了碰魔王大人的胳膊，眼神在魔王大人與仙帝之間來回遊走。

　幸好，仙帝還是那個值得她尊敬的仙帝。就是，在處理凌夙的事情上，腦子不太好使。

　至於魔王大人，他還真是冤枉。就因為活的比別人好，就要受這些磨難，嘖嘖……真可憐。

　被繆荏這一碰，涅天傾晃了晃身子，頓時回過神來，見凌霄還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急忙回道:

　“哦，那個，沒事兒，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裡有數。既然凌夙已經死了，咱們之間的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你也是被蒙在鼓中的，我不會怪你的，放心吧。”

　“是啊，我們王可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不過，還真是沒想到，原來凌夙如此恨王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有病！唉！”

　“……”

　繆荏緩緩將頭轉向妖姬，眼中傾佩一閃而過。

　這句話， 她在心底想了好久了，都沒敢說出口。看來，還是妖姬比較厲害啊！

　涅天傾看著妖姬半晌，直到把妖姬看得低下頭去，這才看向仙帝。

　“別聽她胡說八道。”

　望著凌霄因消瘦顯得突出的顴骨，深深陷下的眼窩和一雙永遠閃射著堅毅目光的眼睛，堅定的點點頭，拍了拍凌霄的肩膀，以示鼓勵。

　凌霄抿了抿嘴巴，漸漸地，眼前模糊了，兩行熱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

　“……”

　赤狼嫌棄的揮了揮爪子，起身往外走，路過涅天傾身邊時還忍不住的抱怨兩聲。

　“真是浪費時間，還仙帝呢，跟個姑娘似的，跟他父親比起來，差的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