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展翅而鳴,仿若鬼怪在叫囂,衝擊著黎明前夕。 登時,呼嘯而出的銀刀震開短刀,刺耳的激蕩聲近在耳膜,仇晟即使震驚,仍舊在緊要關頭彈出銀刀,與甄月錯開的短刀在空氣中擦出火花,激射進殯葬的黑夜。
飛刀錯過甄月的要害,直破墨發間的黑帶,青絲如綢,頃刻散落,帶著一股英氣的嫵媚。
幾乎是同時,甄月與仇晟乘勢而來,翻滾在白雪中,近身肉搏,短暫的激戰,仇晟壓著她傷痕累累的身子,汗水隨著顫抖的雙頰滴落在甄月慘白的臉上,她渾身一個激靈,望進他痛絕不堪的眸子。
仇晟強壓著恐懼道:“為什麽?”
甄月很清楚這句為什麽,一個十歲孩子為何女扮男裝,忍辱偷生在嗜血的集中營垂死掙扎,為什麽心思深沉的像低賤的男奴過著撕肉啃骨的日子,這不是一個女孩能承受的。
她眼神銳利,微微半眯,帶著難得的嫵媚淺笑道:“阿仇,這就是我的信仰,我生存的方式,不要以為我是女人,就不殺我。”
她能清晰的感覺到仇晟顫抖的雙手,還有起伏戰顫的胸口,她何嘗不明白他的錯亂,可活者隻有一人,必須有個了斷,這就是他們的世界,殘酷冷血。
仇晟的大腦已經失去指揮能力,愣著雙目望著坦然的女孩,滿頭青絲像海藻般灑在白雪之上,眉目如畫,很久前,他驚奇瘦弱的她有堅韌的生存力,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是個女人,六年的相伴,同臥一床,卻從未發現,那是怎麽樣的冷靜縝密,仇晟不得不承認他慌亂了,徹底的不知所措。
不遠處雪白松樹上,一個黑影轉眼而逝,不留痕跡。
盛金的幽深回廊,一個腳步匆忙的男子風馳電掣。
“爺,有緊急消息。”男子調整喘息,語氣盡量平穩。
緊閉的墨色大門緩緩打開,男子恭敬進入,半膝跪地,穩穩的呈上雪鷹送來的信箋,雪鷹乃是北川高原上的罕見雄鷹,性情凶猛,速度如電,絕不輕易認主,這個信箋便是剛剛從雪毓林送來。
琉璃珠簾發出清脆聲響,一個挺拔身影緩步而來,坐在紫貂榻上,抬了抬手。
男子跪著移步過去,盯著面前翔雲暗紋的絨靴,不敢抬目半分。
修長蒼白的手接過信箋,登時,咦了一聲,只見他略薄的嘴角微微一牽,鳳目上挑:“四月,派人帶他們來麒麟殿。”聲線冷慢。
“是,坊主。”四月連忙起身離開,不敢有片刻差池。
榻上的男子端起清茶輕輕抿了一口,眉心微蹙,案上的香爐余香繚繞,沁人心脾。
“來人。”
門外隨侍的侍女,頃刻應聲進來,躬身道:“坊主,有什麽需要……”話音未落,心驚膽懾望向案首的香爐,猛地跪地,顫聲道:“奴婢該死,忘了加桑葉。”
男子冷聲道:“明日開始你便到四院外侍奉。”
女子渾身一抖,伏地道:“奴婢遵命,謝坊主不殺之恩。”
北風嚎叫的雪毓林,在一聲凜冽的鍾鳴中,徹底打破了僵局,遍地狼藉的戰場中,兩個單薄的身子如風中殘戈砰然倒地,不約而同的呼出一氣,短暫的松懈竟如同上天的恩賜。
突響的鍾鳴代表著戰爭的結束,僵持的仇晟與甄月雖滿頭霧水,卻仍舊頃刻放開鋒刀,像卸下重擔躺在冰冷的厚雪上,他們的鬢角都滲著汗珠,在寒冷的冬季顯得格外奇異。
甄月眼眶微紅,望向閉目顫抖的仇晟,
只見他角嘴乾裂,卻不停呼著白氣。 “阿仇……”
男子似乎調整好氣息,緩緩轉頭,墨黑的瞳孔望著她,沉聲道:“我們都不會死。”
“你們兩個跟我過來!”粗暴的聲線突然而至。
甄月與仇晟猛地彈起,手握鋒刀,即使搖搖欲墜,依舊面色冷然,好像要破釜沉舟。
訓練官怒道:“怎麽!難不成兩個小崽子要殺了我!你們兩個隨我去面謁坊主。”
“……。”
“……。”
甄月與仇晟疑惑重重,面面相覷,鍾聲本應該是戰役結束才敲響,現在卻提前結束,更不可思議的去面見坊主,這絕對不尋常!
難道!甄月渾身一顫,一股不可抑製的深寒從脊背蔓延,她猛地拽緊胸口散破的衣襟,快速的回憶訓練官的面色, 頓時大驚失色,這麽明顯的局面,訓練官應該一早就看到,卻沒有捅破她的女兒身,也沒有多看一眼,可想而知是早就接到了通知,那麽那個人應該也知道了!
“別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仇晟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握緊她,卻比她的手還要冷。
“恩。”一絲安定悄悄升起,甄月點了點頭,心卻依舊忐忑不安,接下來的命運無從揣摩,他們都沒有權利支配。
六年的垂死生涯,他們終於踏進了神秘的麒麟殿,踩著無數人的鮮血與屍骨,換來了片刻的喘息,這是一場超乎既定的局面,她以為最後會死在雪毓林,畢竟仇晟背負了深不見底的仇恨,而她已活了兩世,在鋒刀刺向仇晟的脖頸時,她深刻認識到,這個男孩已經隨著六年的坎坷歲月漸漸走進了她封閉的心,死已經不可怕了,隻要死的有尊嚴!
綿長的場道被掃的潔白無瑕,與肮髒腥臭的集中營截然不同,道邊的銀樺神奇般的枝繁葉茂,散發著陣陣異香,上好的白玉地面閃耀著幽幽寒光。
臆想中的金碧輝煌,奢華彌漫並未出現,反倒有一股典雅古樸,著實與世間相傳的冷血暴力迥然不同,更讓她好奇那位坊主究竟是何方神聖。
百階之上,只見雕花紅木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麒麟殿’,這便是讓無數人日日夜夜幻想的天堂之門,不知鋪就了多少人的血淚。
整個大殿雄偉壯觀,氣勢磅礴,懸頂上的琉璃瓦在朝陽中折射出璀璨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