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堆秀山。
一彎殘月高掛夜空,曲池中清輝倒映水中,偶爾風吹波面,水禽浮動,蕩起一灣漣漪。
昏黃的月輝也散落在蒼松翠柏和花草藤蘿間,影影綽綽,隱隱約約,朦朦朧朧,讓人的心境不由地放松下來。
“起風了!”宣光帝背著手往前慢慢踱著,毓秀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一眾內監與侍衛遠遠地跟著,生怕弄出聲響,打擾這父子二人的春夜別愁。
“皇阿瑪要不要回去,夜裡濕氣大,皇阿瑪的龍體要緊。”毓秀道。
“這個春天,朕倒是覺著朕的身子骨,去比去年冬天強得多,”宣光慈愛地看看毓秀,“太醫院庸醫成堆,朕停了太醫院的藥,反而覺著朕的身子骨一天強似一天。”
“政務繁劇,奏折一天是批不完的,前天六叔還過來,說暢音閣又有一出新戲,讓兒臣陪皇阿瑪過去看看。”
“你六叔,心胸就是大,這,也是本事。”宣光帝笑著抬起頭,暗夜中,一個黑影從堆秀山的山洞裡走了出來,快行幾步,跪倒在宣光帝跟前。
毓秀知道,堆秀山門洞裡有條秘道,直通宮外的宣王府,無論白天黑夜,四條黑漆大板凳上都會坐著四名“粘杆衛士”和四名“粘杆拜唐”。
“差使都辦好了?”
“回皇上,都辦好了,今晚哈保與衣克唐阿就都準備好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詹士謝圖。
“好,你去吧。”宣光帝平靜道。
“泣血蠅蟲笑蒼天,孤帆沉船鎖鐵鏈,殘月升,驟起獵獵風,盡吹散。”他慢慢往前踱著,“毓秀,明白麽?”
這沒頭沒腦的話讓毓秀一時有些糊塗,但他知道父親所為何事,“您是想保住七姑,保住新學,繼續推行內務府革新,順帶著整頓那幫貪官汙吏。”
“有進益!”宣光帝回頭看看他,“能看到吏治這篇大文章,比去年進步多了!”他長喘一口氣,“都打到朕的家門口了,如果朕再退讓,他們就敢學濟爾舒,炮轟紫禁城!”
“不過,為人君者,哪能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哪能與這些宵小動真肝火?這人生,猶如下棋,落子無悔,但下就要下一盤大棋,那樣才有意思!”
“明晚,這盤棋就會推秤定論,朕的主意,一在吏治上,二在於革新整個國家的風氣,第三,才是保新學、保內務府革新,這第四嘛,那就要罷免一批人,殺掉一批人,第五,就是要讓你徹底掌握鹹安宮,建立自己的班底,打下你在朝堂上的根基。”
聽到鹹安宮,毓秀心裡一動,他忍不住道,“皇阿瑪,您得救肅文哪!”毓秀終於把自己想說的說了出來。
“沒有人救得了他,人,得自救,自己救自己!”宣光帝咬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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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天地間水霧彌漫。
宣王府內,肅文呆呆地看著這天地間巨大的雨簾,默不作聲地出神。
“又想那柳如煙了?”詹士謝圖笑道,“現在是不是很熬套?”
肅文也笑了,“有人比我更熬套!”
“誰?”
“皇上!”
詹士謝圖看看他,“你小子敢背後議論皇上,這是大不敬,懂麽?”他翻個白眼,“不過,你說得也對,推行新學與內務府革新表面上雖然是上書房與七格格坐陣,可是背後親自推動的是皇上,他們反對新學、反對七格格就是跟皇上對著乾!……咱大金朝三十年四任皇上,
當今聖上已登基十八年,是在位最長的皇上,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在這大金朝沒有人比他更高明,你永遠不知道皇上下一步要走什麽棋。”
肅文看著詹士謝圖的眼睛,“是皇上要你來的?”
詹士謝圖笑了,他嚴肅起來也就是片刻鍾的功夫,“是,皇上說了,你把大金國半個天都捅破了,只有死路一條。不過,他給了你兩條生路。”
見肅文聽得認真,詹士謝圖道,“一條是把你送到雲南,柳如煙與你一道走,從此你們隱姓埋名,當一對浪蕩鴨子!”
“是鴛鴦!”肅文糾正道。
“鴛鴦,鴨子,不都是水鳥麽?”詹士謝圖笑道,“這我就能辦到,下半生,你倆就舒舒坦坦過你們的小日子!”
“七格格呢?新學呢?”肅文問道。
詹士謝圖心裡一動,“七格格不用你操心,你操得著嗎?”他一想這話有岐義,又咧嘴笑了,“七格格只能自個遞交辭呈了,新學罷斥吧,哎,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他繼續說道,“你倆遠走高飛後,你的那些兄弟也不是大罪,吃幾年牢飯就出來了,你的家人也不會有大事,頂多破費個幾千兩銀子也就沒事了!”
“那另一條呢?”
“留在粘竿處!”詹士謝圖又認真起來,“你加入粘竿處,你們進去就不是喝花酒,是打探情報!”
“什麽情報?行院裡有什麽情報?”肅文笑了起來,笑得不可遏止。
“是打聽官員們狎妓狎像姑的情報,”詹士謝圖的臉突然猙獰起來,“奶奶的,大金國的風氣就是讓他們帶壞了,上面不胡來,下面哪有那麽多么蛾子?”
“這就完了?”肅文不甘心道。
“呵,當然沒完,你不是砸了一家蒔花館嗎?把八大胡同砸了你敢嗎?”詹士謝圖莊重地說道,“考慮一下,不敢乾,就給個痛快話!”
肅文蹭地站了起來,沒什麽可思量的,他已經被人算準了,注定選第二條路。
“好!”詹士謝圖笑道,“有口諭,肅文跪聽!”
肅文急忙跪了下來。
“告訴他,北京城的天,他已捅破了半個,把北京城的天都捅下來才是好漢,敢不敢?”
“敢!”肅文臉紅脖子粗。
“如果他敢,還是條漢子!各路牛鬼神蛇都出洞了,朕也懶得跟他們一步步走棋了,直接將軍!給他前鋒營、善捕營兩千兵馬,把八大胡同都給朕剿嘍!”詹士謝圖笑道,“老肅,這麽年輕,指揮兩千兵馬,一輩子有這麽一回,也值了!”
“這就完了?”肅文道。
“啊,口諭能有多長?”詹士謝圖也樂嘍,“還有……”
肅文急忙又跪了下來,“欽封你為正六品藍翎侍衛,進侍衛府,直屬粘竿處!呵呵,這不是皇上的話了,這是我說的啊!”詹士謝圖又笑了。
肅文看看他,悻悻地站起來,“逗我玩是吧?”
“我,詹士謝圖,作為禦前一等蝦,粘竿長頭等侍衛,你的上憲,你跪一下不應該麽?”詹士謝圖笑道,“你這個藍翎侍衛是三等蝦,一共才九十人,而粘竿處的三等蝦加上你一共才十五個,你可別小看這身份,就是總督巡撫接到我們的手令,也得快著點辦!小子,自己個偷著樂吧!”
我有什麽可樂的,這粘竿處不就是個特務機構麽?前世的名聲可是很壞啊!況且,全家人現在還在順天府受罪呢,柳如煙也不知去向,我有什麽可樂的!
“今晚,我要鹹安宮作我的親軍!”肅文狠狠道。
“謔,給你點顏色你就敢開染坊,你多大的官還有親軍?也罷,成!”詹士謝圖卻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把這面子在一眾官學生跟前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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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腐敗,為害最烈的是吏治的腐敗。
每個朝代由盛及衰、從興到亡,可以說,都是吏治腐敗的結果。
賣宮鬻爵、貪贓枉法、行賄受賄、敲詐勒索、權錢交易、任意揮霍……,導致人亡政息、王朝覆滅。
而這些見不得光的肮髒醜惡之下,最直接的表現則是生活作風的腐化墮落,不僅不以為齒,還要拿出來大肆渲揚,引以為榮。
夜,仍深沉。
雨,仍在下。
滂沱大雨中,幾頂轎子抬進了陝西巷的怡香院。
房裡,幾個官員模樣的人正依紅偎翠, 聽著小曲,喝著花酒。
“戶部主事張之江,家裡隨侍左右的都是些十五六歲的雛兒,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說話人正是內務府總辦郎中壽琪,他一口喝幹了一姑娘遞過來的酒,“乍一看還以是丫鬟,再一看才知是男人,我還開著行院,都沒有那麽順眼的,可便宜他嘍。”
“前年,翰林院有個姓何的翰林外放道員,就暈怡紅院有個像姑,跟著他去了,其間發了大財,他竟給那像姑捐了個鹽場的官,不也乾得挺好麽?”錢維鈞翹著老鼠胡子,笑著夾起一塊駝峰。
吃駝峰,很是殘忍,費用也甚大,首先要選取健壯雄大的駱駝,然後將駱駝綁在豎立的木柱上,讓下人燒很多滾燙的熱水,再用滾燙的熱水澆灌在駱駝的雙峰上。
駱駝不過多長時間就會死去,而精華皆在這兩峰上,駱駝肉是不吃的。
其余的菜肴諸如燒鵝掌、豬背肉也都所費甚大,甚是殘忍,竟也都成了這些人口中的美味佳肴!
吏治之壞,風氣之壞,人心之壞,可見一斑!
佛家講,世道輪回,今天是吃駝的人,明天就可能變成被吃的動物,報應屢屢不爽!隻分來遲與來早,或許,報應就在今晚!
這些珍貴菜品,湊天一塊很不容易,也看出請客的人用心操辦,今晚兒,作東的卻是壽琪,一來酬謝大家的,二來也是商量一下下步如何走,錢維鈞、阿裡袞都赫然在座。
“禧佛大人呢?”阿裡袞問道。
“他肯定來,這裡的菜與姑娘,他都喜歡。”壽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