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
不論這句話是不是有些誇張,東嶽泰山在天下的眾多名山之中,一向具有非同小可的意味尤其是封禪泰山,自從秦始皇登臨泰山勒石為本人歌功頌德,從古至今,可以以封禪這種最浩蕩的禮儀登上泰山的皇帝屈指可數秦二世胡亥、漢武帝、漢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此外雖也有祭奠的皇帝,卻都稱不上封禪二字
直到了明時,驅逐韃虜得了天下的開國之君明太祖朱元璋卻是崇尚簡樸的人,對於封禪這等勞民傷財的勾當沒什麽興味,永樂皇帝朱棣雖也多次北巡北征,可對泰山也不如前朝那些皇帝心向憧憬一度吸引了有數皇帝的神山泰山,便只要偶然官員祭奠
這一天的泰山山路上,亦是香客遊客不絕香客們自然是衝著那東嶽廟去的,至於遊客則多半是今科秋闈中舉志得意滿,衝著明年春闈去的舉子們在這些人當中,一行仿佛是兄弟兩個似的年輕人和三四個從人自然絲毫不顯眼,可只需細心察看,便能看到上下有好幾撥人在悄然策應著他們
終於,起頭興致勃勃的那個小胡子年輕人扶著一旁的一塊山石站了,繼而便氣喘籲籲地說道:“累死了,都爬了一個多時辰了,怎樣還沒到頭?”
“泰山乃是五嶽之首,自然不是那麽容易登頂的”徐勳笑眯眯地看著朱厚照,想起小皇帝在山腳下大手一揮地說不要什麽馱轎,本人決計可以一口吻登頂,異樣兩條腿有些泛酸的他便輕咳一聲說道“登山切忌不時坐下休息,這一坐下,再站起交往上爬,可是要比之前更累一倍怎樣樣真實撐不讓人背馱轎上去吧?”
“哼,你少囉嗦,我還沒那麽沒用!”
朱厚照沒好氣地一擺手,卻是一時脊背挺得筆直,甩開大步一口吻又上了幾十級台階但是,這一下子的猛力衝刺,卻讓他的膝蓋有些吃不消了,竟是站在台階上雙腿悄然顫抖,直到後頭徐勳上前扶了他的胳膊他才大口大口喘了兩口粗氣正調勻呼吸之際,他突然聽到一旁傳來了幾個人說話的聲響
“從古至今,這泰山都被稱為神山,可以封禪泰山的大多都是明君英主說起來,秦漢唐宋,屢有封禪之舉,為何到了我朝,卻是沒有一位萬歲爺登頂泰山封禪的?足可見今不如古啊!”
“這話嘛……咳咳劉兄真實是說得過了,我朝歷代先帝爺雖說都不曾封禪泰山,但不斷也是遣官祭奠的畢竟,古往今來,每朝每代封禪的帝王也就是那麽幾位……”
雖然這話還沒說完,但朱厚照聽著立時不樂意了,當即冷笑道:“這是不是明君,和封禪泰山有什麽關系?秦二世封了卻果秦二世而亡,被人掀翻了江山;漢武帝也封了,可他把文景二帝辛辛勞苦積聚的國庫全都打空了,晚年逼死皇后太子,立了個幼子,頂多隻算是前半拉明君;至於唐高宗,雖說武功武功都勉強還使得可別忘了他還有個險些奪了李唐的媳婦;唐玄宗更不用說了,晚年安史之亂,大唐盛極而衰;倒是漢光武複了大漢江山,宋真宗也算是武功了得全始全終,可和他們比起來,我朝太祖太宗有過之而無不及!”
事涉老祖宗,朱厚照這和群臣天天爭論吵架吵出來的嘴皮子功夫,竟是半點不模糊!
見到這情形,徐勳自然不會插嘴,只是在旁邊笑呵呵抱手看繁華而這時分,被朱厚照突然搶白了一通的那幾個書生在面面相覷了一陣之後,當即有人反問道:“那為何我朝太祖太宗不曾封禪泰山?”
朱厚照根本沒見過那兩位本朝功績最大的老祖宗,此時此刻登時有些猶疑這時分,徐勳方才不慌不忙地說道:“那是由於我朝從太祖太宗皇帝末尾,一直體恤民生漢武帝封禪泰山,隨行萬余人;宋真宗封禪泰山,隨行千六百人這許多隨行人員的開支哪裡來,難道不是民脂民膏?太宗時,曾有大臣提出封禪泰山,卻為太宗皇帝駁了,其中深意,自然還在這不過好大喜功之舉沒想到這體恤天下臣民百姓的一片苦心,倒是被人曲解了”
這擺理想遠比講道理愈加明晰明了,一工夫,那幾個書生登時啞口無言隔了好一會兒,方才有個年長的輕咳一聲說道:“這位公子所言的確有理,不過,我倒是聽說朝中有些傳言,道是興國公頌當今皇上文成武德,如今亂世太平,正該封禪泰山……”
他說過這話嗎?徐勳此刻登時愣了,暗想朝中的確有些拍馬屁的官員建言過封禪,可是和本人一毛錢關系都沒有,他這算不算躺著也中槍?
而朱厚照的反應則更劇烈,不等人說完就冷笑道:“以訛傳訛,純屬放屁!”
小皇帝身後的那些侍衛聽了這話全都興高采烈,偏生還不敢顯顯露來,憋得都快外傷了這前頭的話還算稍微客氣一點,後頭的就完全不給面子了果真,那中年書生也被噎得臉上赤紅,正待反駁之際,徐勳便淡淡地說道:“興國公雖說在讀書人當中名聲有好有壞,但這種建言還是說不出來的還是剛剛我那句話,太祖太宗皇帝盡皆功業赫赫,尚且體恤民生不提封禪,當今皇上就算建功立業,難道還要去做太祖太宗最厭惡的好大喜功排場事?以興國公的性子,挑唆挑唆皇上悄然到泰山遊幸遊幸,那種能夠性還差不多”
此話一出,不但朱厚照,就連那幾個侍衛也都大笑了起來而那幾個書生一時都尷尬得無以複加,有心想要反唇相譏幾句,可理都在別人這一邊就在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當口,後頭突然傳來了一個淡淡的聲響
“正如這位公子所說,興國公為人實踐,沒有益處的事情是不做的他爵位曾經到頂,膝下一子出繼養父,二子都有爵位承繼,如今連國事都不太管了封禪泰山對他來說有什麽益處?而當今皇上登基以來政令種種都是因勢而為,這封禪二字從未見於廷議部議,不過是一二正人小人在那兒鼓噪,什麽時分就成了朝中有傳言?既是得了舉人功名,以訛傳訛怎要得!”
因那話語是從後而來的,眾書生登時齊齊扭頭待看到後頭那人形貌,那年歲最大的中年書生登時大吃一驚,慌忙長身一揖道:“見過恩師”
其別人在一二認得的人指引下,也慌忙行禮道:“見過陽明先生”
尚未轉頭的徐勳正揣摩著這聲響仿佛有些熟習乍然聽到這一稱呼,他立時急忙轉身,果真就看見那身穿青色長衫的不是別人,正是多年不見的王守仁雖然王守仁在貴州龍場驛雖然隻呆了兩年許,其後他就授意張永在朱厚照面前說了說情,把人調回了南京,但和當年在兵部任主事,繼而又在西苑練兵其時意氣風發的那個青年相比如今四十余歲的王守仁消瘦了幾分,發間也隱現幾根銀絲,整個人瞧上去內斂而深沉,再無從前那種銳氣外露
王守仁眼神閃爍地看著徐勳和朱厚照,良久方才躬身一揖,站起身後便掃了一眼那幾個紛紛行禮的書生,目光落在了那個中年書生身上:“茂才,我得你是我當年掌管山東鄉試時取中的舉人至今曾經有……十二年了吧?你十二年四考會試,至今卻不斷不曾題名,你本人不妨好好思量思量,這終究是什麽緣故”
雖然兩個人的年歲差不多,但科場之上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那中年書生哪裡敢爭辯唯唯諾諾地應了之後,竟是再沒了昔日攀爬泰山的心境,當即使狼狽地下了山至於其他幾人雖是和王守仁並未有師生之情,但陽明先生在南京開課收弟子,也有人去聽過講,深知如此名士一句話對他們未來的會試會有怎樣影響,一工夫少不得都滿臉慚愧連連感激教誨雲雲,連王守仁剛剛向朱厚照和徐勳見禮意味著什麽都忘了去深究,不多時便全都溜下了山
直到這些人都走了,交往上下山的人不知道剛剛這一場變故,王守仁方才緩步上前,到朱厚照和徐勳面前再次拱了拱手道:“小侯爺,徐老弟,久違了”
這多年前的舊日稱呼,登時拉近了好些年沒見的三人之間的距離朱厚照看著王守仁那早生華發的樣子,便決議大度地原諒他當年惹火了本人,以及死不認錯的頑強,笑眯眯地說道:“既然碰上便是有緣,今兒個我和徐勳說了一定要登頂泰山,你也來比一比如何?”
“若是我贏了則如何?”
王守仁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登時激起了朱厚照的火氣和好勝心,他簡直想都不想地啟齒說道:“你若是贏了,我便答應你一件事!”
“小侯爺金口玉言,莫要忘了!”
朱厚照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只見王守仁一下子越過他快步登山,一愣之下慌忙追了上去看見這兩人你追我趕的樣子,幾個護衛慌忙跟上,前後的其他的便衣護衛亦是緊張了起來,一工夫,不緊不慢的徐勳反而落在了最後頭
雖然王守仁的出現有些突然,但徐勳此前也聽說了王守仁告假到山東探望友人,再加上其那南京右僉都禦史的名頭意味意義大於本質,而且這些年雖有上書,但早不複當年的動輒大方劇烈,因此自不會以為人可以音訊閉塞到在泰山上守株待兔不怎樣擔心王守仁會提出過火要求的他持續一路按照本人的節拍登山,當他帶著兩個護衛悄然松松到了中天門之際,就看到朱厚照正在那喘氣,王守仁卻不見蹤影
“伯安呢?”
“天知道!”朱厚照惡狠狠地迸出了三個字,隨即方才氣餒地說道“我天天騎馬練武射箭,沒道理還拚不過他的!”
“爬山和騎馬練武射箭都不一樣”徐勳見朱厚照顯露了一個你不用安慰我的表情,他便笑呵呵地說道“爬山也有爬山的技巧,這膝蓋用力過度,下山的時分腿軟發抖,到那時分可是想下都下不來所以一路上得分配好體力畢竟到了中天門才上了一半若是如剛剛那樣用力過猛,剩下的路就不用走了來人,去把我之前帶上的東西拿來”
等一個護衛急急忙忙取來了一把登山杖,徐勳不由分說塞到了朱厚照手中,這才笑著說道:“還有後半程呢,我們上!”
雖然體力頗好,但前半程不得其法時快時慢消耗了太多體力,後半程朱厚照著實累得不輕,這才知道徐勳那把登山杖是多有必要的東西等到上了玉皇頂玉皇廟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一旁的台階上,腰酸背痛自不必說就在這時分,老早消逝不知道上了哪兒的王守仁卻再次出如今了他的面前
“小侯爺看來是輸了”
“哼!”從鼻子裡用力冷哼了一聲之後,朱厚照方才沒好氣地說道“得了,你要有什麽要求直接說!不過我可告訴你,就算……”他左右看了一眼,見護衛們曾經把周圍看了沒有其他香客能過去他方才持續說道“就算君無戲言,朕能答應的事情也是有分寸的,你可別拿什麽朕不能夠答應的事情到朕面前來說!”
“臣自然不敢”朱厚照既然連朕的自稱都出來了,王守仁便換上了一副鄭重的表情,悄然一揖方才說道“臣本想上書建言皇上,不料泰山之行居然能再度窺見天顏因此便不得不欺以打賭戲言臣所言之事,非指別地,而指宣德年間棄守的奴兒乾都司如今河套已複,小王子諸子爭位,一時不敢南進,然臣聽說女真諸部卻人口日多太宗當年將奴兒乾衛升為奴兒乾都司,正為治女真諸部此為長治久安之計,廢了大為惋惜!”
一番話說得朱厚照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頭,而徐勳雖則料到王守仁應該是借打賭言大事,卻不料所言如此合本人胃口,當即似笑非笑地說道:“伯安言此事,該當知道此事的難度不在於去做,而是讓何人去做當年永樂年間除了領兵的文官之外,尚有出身海西女真的亦失哈隨行如今你可有壞人選否?”
“臣請行”簡複雜單的三個字之後,王守仁見朱厚照和徐勳君臣二人盡皆顯露了心動的表情,他便索性直言說道“臣前歲告病療養時,曾經過遼東進過女真,帶回來一個女真孤兒,因此如今也粗通女真土語”
朱厚照一聽說王守仁居然借著告病療養的由頭偷偷溜去了女真腹地,忍不氣急敗壞地說道:“好你個王守仁,你這簡直是……先斬後奏!”
“皇上錯怪伯安了,這頂多算是先調查後匯報”徐勳不動聲色給王守仁說了一句壞話,這才笑眯眯地說道“當然,讓伯安把前去女真腹地的來龍去脈以及時期進程寫成最詳細的奏疏,您好美觀看如何?嗯,讓他寫上十來萬字?”
王守仁知道徐勳曾經被本人說動了,這話分明是有意給本人支招但是十來萬的字數真實是太恐懼,須知太史公那麽多年寫一本史才多少字?雖然本人路上的見聞曾經都載了上去,但要整理好給皇帝看,同時還要壓服朝中文武大臣,總得再費不少功夫
於是,他當即躬身說道:“皇上若是允準,臣立時回去預備”
“去吧去吧……不超過十萬字別呈下去!”朱厚照有意補充了這麽一句,卻完全沒去想以王守仁的程度,十萬字他看起來是個什麽滋味
而心頭大振的王守仁告退之際,見徐勳討了相送的差事,送他到了那下山的石階旁,他臨下山之際,卻突然停下步子扭頭說道:“世貞賢弟,大恩不言謝,當年你力救我遇險,又使人讓我得以出貴州回南京,昔日又幫了我這一次……當年能在兵部之前看法你這麽一個人,我之幸也!”
“哪裡,若沒有我,伯安兄依然會是名滿天下傳播千古的陽明先生”
徐勳笑著說了一句,見王守仁拱了拱手後飄然下山,他登時悄然舒了一口吻哪怕平亂寧王的事他代替王守仁幹了,哪怕王守仁在貴州龍場驛沒呆兩年,但那位學貫古今被稱為千古一聖的王陽明,終究還是掩不那本身的璀璨光芒!
等徐勳回到了玉皇廟,得知朱厚照曾經去了登封台,他少不得快步沿路出來這本不是尋常人能來的地方, 但玉皇廟乃是成化年間重建,又是敕建寺廟,僧官領的是僧錄司的俸祿,朱厚照隨行護衛不過出示了身份腰牌,就悄然巧巧出來了,徐勳自也不例外但是到了登封台前,見朱厚照一個人若有所思地站在上頭,他便在下頭出聲說道:“王伯安曾經下山了”
朱厚照倏然回頭,那午後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出了燦爛的金色眯縫著眼睛的小皇帝背著手說道:“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從前讀杜子美這首《望嶽》,還不覺得如何,昔日身臨其境方才覺得果真心胸壯闊,這是在京城在宮中感受不到的哪怕不封禪,能見如此雄闊河山,此行不虛!”
說完這話,朱厚照突然三兩下從登封台上走了上去,因又說道:“徐勳,你可是說過的,要陪著朕踏遍大好河山,可作數?”
看著滿臉激昂奮的朱厚照,徐勳自然笑呵呵地點了點頭:“自然作數!只需皇上長命百歲,這泰山不過是末尾”
ps:五千字送上,明天迎財神,特地發序幕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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