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謠言。
上古聖賢雲,謠言止於智者,但是很遺憾的是,世人之中,智者甚少,所以謠言始終是有市場的。
謠言往往能提供一種虛假的確定感,『這個事情其實就是這麽回事!』
簡單,讓每個人不用動腦子都能夠理解和接受。
但是真相麽,就像是穿著繁複的小姐姐,剝了一層,還有一層,並且每一層之間還相互勾連,複雜又相互矛盾,讓人難以見到在裙子之下的風光。
在面對這樣的局面,普通人更喜歡選擇直接刷一下,讓小姐姐自己扭。
簡單的動作帶來簡單的結果。反正很多喜歡簡單的人,就可以以大腦每天有那麽多重要的事情要處理,累都累死了為借口,去節省根本沒必要節省的腦細胞,使得自己越來越遲鈍。到了最後,雖然知道謠言有些不對勁,但是聽信謠言顯然會更加符合大腦偷懶的認知策略,也就信了。
另外一方面,謠言天生也有讓一些具備思考能力的人,也容易掉進去的陷阱。
囚徒困境。
人有利己性,在下意識中,人更傾向於利己的一面,怕吃虧和得利雙重影響下會讓人選擇更有利於自己的選擇,防著自已利益受傷害時也從中獲得利益。
這種不安全感,會使得出現一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
寧可錯殺一百……
寧可我負……
寧可……
於是謠言便是越發的興盛。
有人說趙雲已經和曹操密謀……
有人說天子已經封了趙雲為車騎將軍……
有人說趙雲早有異心,多年不曾入關拜見驃騎,恐怕就是呂布第二……
等等。
但是要具體一些的內容麽,那就沒有了。
密謀的內容是什麽?
不知道。
天子詔令真的下了麽?
同樣也不知道。
當然,這些誰都不會知道。
但是不知道的事情,也並不妨礙這些人傳得繪聲繪色,七情上臉。
抓住了李逵,對於製止謠言傳播,並沒有什麽用,因為很多人寧願相信假的,而不願意相信真的。
或者是裝作相信謠言,等著看龐統和斐蓁的笑話……
啥?
歸屬感?
基層的民心是歸屬於斐潛的,但是那是用福利換來的,而要知道,在中間的這一層,既不是『民』,也沒有多少額外的『福利』啊!
華夏千年文化傳承,膚發受之父母,千年傳統罷,夠深入人心了吧,然後還不是頭皮癢了,該剃頭就剃頭?千年都沒有能培養出這些人對於華夏本土的歸屬感,斐潛這幾年就能在這些人心中培養出來?
普通百姓在謠言傳開之後,多有憂慮,但是沒什麽其他辦法,但是這些中間層倒是不怎麽憂慮,反而偷偷的發笑,就像是後世那些聽見了『為什麽服務』,便是在光和影晃蕩之中,舉著紅酒杯狂笑的那群人。
趙雲要反了?
啊哈哈哈哈……
要忠誠?
啊哈哈哈哈……
白天,他們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坐得四平八穩,口中必然稱公平,正義,忠誠,良心,至於到了晚上麽,啊哈哈哈哈……
科舉之人?
科舉之人裡面都有混進來的,而且一方面是斐潛需要一個縣,一個郡的替換和滲透過去,另外一方面人數也不足用,千人參考看起來場面大,但是通過率並不高,即便是千人都收下,撒出去平均每個鄉縣能分幾個?
然後山東之人又可以叫囂了,關中之地都是篩子,全都是眼!
這些人以為後世就不是了?
華夏王朝要在一次次漏風漏水的篩子裡面,努力的將稀爛和歪斜,一點點的統合起來,付出的就是千年的輪回,代代的血淚,即便是如,依舊不能讓杠精們閉上嘴,專心做事。
謠言『終於』傳進了驃騎將軍府內……
龐統立刻暴怒無比,然後旋即有聞司出動了,在長安三輔周邊抓捕那些膽敢傳言此事的人。隨後龐統還親自在長安的渭水邊上,監斬了三個據說是曹軍細作的人頭。
只不過這並沒有讓傳言就此消失,反倒是越發的傳得更開了。
還有人開始暗戳戳,或是半公開的嘲笑龐統的無能,還有一些人咳嗽一聲,表示龐統殺奸細此舉根本毫無意義,更重要的應該是公布更多的消息。
比如西域和北域的情況……
這些人的理由是因為長安三輔的人對於西域是多少有些擔心的,所以如今北域的事情傳出來了之後,就自然是引發了更多人的憂慮,而這種憂慮顯然不是說不讓傳就可以不傳,也不是說在渭水上砍了腦袋就能平息了事態的,只有『真實』的公布消息,才能消除民眾的憂慮。
有沒有道理?
很有道理。
但是實際上呢?
這些人是真的在乎真相嗎?
於是,在傳言越發無法控制的時候,留守在長安城中的驃騎大將軍之子,斐蓁有些『手足無措』的召開了將軍府的擴大會議。
在會議上,斐蓁想要讓龐統公布『真相』,但是遭到了龐統的反對,但是龐統光反對,卻拿不出什麽應對策略來。斐蓁又是詢問棗祗應該如何處理此事,棗祗則是表示自己只不過是管農田莊禾的,對於軍務政事一竅不通。
斐蓁又是問司馬懿,而鬼精一般的司馬懿見到龐統和棗祗兩個人的表現有些和往常不同,多有怪異,便是立刻也學著棗祗說他不過是管律法訴訟的,其余的事情不太清楚……
大考工黃承彥也不發表意見。
參律院的郭圖更是腦袋一縮,屁都不敢放一個。
考功司愁著臉,表示自己算術尚可,但才智有限……
眾人議事,從早上議論到了中午,依舊沒有任何的舉措出來。
斐蓁便是發了脾氣,表示一定要有處理的辦法,然後提出了要派人前往北域清查謠言,從根源徹底的解決謠言的問題,當即就遭到了龐統的反對。
然後一天下來,什麽屁都沒有議論出來。
到了晚上,斐蓁熬不住了,不得不宣布散會,明日再議……
龐統特別強調了所有人不許將會議內容外泄,否則定然軍法從事雲雲,但是很奇怪的是當晚就有很多人知道了整天的議事什麽都沒能議出來。
這就讓下層的官吏越發的不安起來。
對於這些下層的官吏來說,他們知道一些事情,但是又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
這正是他們的痛苦。
他們永遠處於信息鏈條的末端。
至於最底層的百姓?
那是被排斥在信息鏈之外的。
第二天,斐蓁又是召開了所謂的『閉門會議』,誰都眼睜睜的看見龐統臉色陰沉的進了大將軍府,然後咣當一聲又再次關上了門,和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閉門會議的參加者只有龐統和棗祗。
畢竟最為主要的意見不統一,是在斐蓁和龐統身上。
那些膀大腰圓的將軍府護衛,把守了各個要點,任何想要窺視將軍府的人都立刻被警告,若是不聽警告的就會被拿下,反抗者會被當場斬殺。
誰都以為斐蓁和龐統之間是要進行一場最為嚴肅的討論,或許是決定了某些生死的討論……
大考工黃承彥,依舊是笑呵呵的樂天派,沒心沒肺的樣子,裝聾作啞打著哈哈,似乎對於被排擠在閉門議事之外毫不在意。而大理寺的司馬懿在得知了此事之後沉默了很久,但是依舊是什麽話都沒有說,誰也不清楚他在想什麽。
郭圖也嚴禁參律院的官吏議論此事,然後關起門來偷偷找到了逢紀。
逢紀作為考功司的司長,其實也有資格進言的,但是他和郭圖一樣,都聞到了一些不祥的味道,便是和郭圖一樣,什麽都不說。
兩人坐著,許久之後,郭圖長長歎息一聲,『唉,龐士元依舊信不過你我啊……』
逢紀沉默著,也是閉著眼,長出了一口氣。
過了片刻,郭圖忽然嗤笑一聲,『不過我們也不算差的……這個時候,誰亂動……嘿嘿……那就真找死了……』
逢紀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不過……長安這些,都被收拾了好幾輪了……不過也是,總有些人覺得自己聰明……』
郭圖笑道:『這次不一樣,據說丞相有天子令而來啊!』
『呵呵。』逢紀冷笑,重複了半句,『也是,畢竟是天子令啊……』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又將目光挪開。
良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輕聲低語,『大漢啊……』
聲音細細,如煙消散。
而在驃騎大將軍府衙之內,一片熱火朝天。
『子敬叔呢?』斐蓁問道。
龐統很嚴肅的說道,『在那根柱子後面睡覺。』
『啊?』斐蓁一愣。
龐統說道:『子敬昨天晚上連夜將兩個常平倉的糧草調走了……不燒兩個糧倉,怎麽能顯出亂來?』
『那……不叫他?』斐蓁又問。
『他說不用。』龐統搖頭。
『那麽我們現在開始?』
龐統點了點頭,『開始罷。』
斐蓁和龐統對視著。
『刀要利。』龐統一臉的嚴肅,『這一點非常的重要。』
斐蓁微微點著頭,『嗯嗯。』
『刀還要快。』龐統繼續說道,『這樣才不會粘連得到處都是……』
斐蓁依舊點頭,『嗯嗯。』
龐統沉聲說道:『既然世子已經知曉了訣竅,那麽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斐蓁愣了一下,『為什麽是我來動手?』
龐統依舊是嚴肅且認真的說道:『我穿了一身的朝衣,又這麽胖,不太方便……』
『我也穿了正裝!』斐蓁不滿意的說道,『而且你歲數比我大,我還小!而且還是士元叔你提議的!說什麽沒什麽問題是一頓羌煮解決不了的!』
龐統皺眉說道,『那也是世子你同意了的!更何況這句話也是主公之前說的!你現在不願意動手,那就不好辦了啊,我們說好是閉門議事,這不好讓仆從來啊……』
斐蓁點頭,『確實是不好辦啊……不過再這樣下去,湯快沸了……』
兩個人一同皺眉。
兩人中間忽然一陣白煙升騰而起。
湯開鍋了。
咕都都的熱氣直冒。
『哎……不能辜負這鍋好湯啊……』龐統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沒想到我龐士元也有今天!拿來罷!我來切!』
斐蓁喜滋滋的就將羊肉條和砧板什麽的放到了龐統面前,並且毫不客氣的指揮起來,『這一片厚了……厚了……薄了……歪了……破了……』
『呱噪!』龐統一頭的汗,『我早說過,我手胖,做這個事情不靈便……』
『胖還吃這麽多,』斐蓁說道,『父親大人還說要我盯著你鍛煉,結果你每次都偷懶!』
龐統嘿嘿笑,『不吃飽了,哪有力氣鍛煉?主公還要我盯著你寫策論呢!你還不是也偷懶?』
『呃……那你就少吃點肉,多吃點菜!』斐蓁繼續說道,『小侄就勉為其難,替士元叔代勞吃肉就好了。』
『那可不成,這好不容易才能吃的上肉,誰還願意回去啃草?你要真代勞,就來幫我切肉。』龐統說道,『或者說把這些肉先放鍋裡去……我們就這麽一鍋湯……算了,反正就這樣,大塊小塊都是爛在鍋裡面就成……』
『士元叔,』斐蓁一邊放著肉,一邊說道,『我怎麽聽起來,你這話說的……不全是肉啊……』
『不是肉還能是什麽?』龐統切完了肉,抓過一塊布來,擦了擦手,『這天下,又有誰不是肉?我們這鍋小肉少,所以更要分清楚誰能吃,誰不能吃……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吃肉的……』
斐蓁看著湯鍋裡面的肉起起伏伏,『昨天還可以啊……』
『俗語有言,肉不過三……錯了,事不過三……』龐統嘿嘿笑著,盯著鍋裡翻滾的肉,『看著吧,等今晚的火一燒,然後我們再下一個令……肯定就有人忍不住了……』
斐蓁眼珠轉了轉,『明白了,這算不算給那些人一個機會……』
『沒錯,若是這些人不動,就給他們一個機會,要是他們想要動,也給他們一個機會……來來,自己動手……我就不幫世子你杓肉了……』龐統點了點頭說道,『只是可惜啊,曹孟德已經不是當年的曹孟德了……』
『當年的曹丞相?』斐蓁問道,『當年是什麽樣?』
『主公之前說的……』龐統應答道,『當年曹孟德,可謂是憂國憂民,剛正不阿……所以啊,世間萬物,都是因時因地而變,豈有萬世不變之法……真以為當年發的誓,就一輩子不改?意,這肉好了……』
龐統非常準確的夾住了那塊剛剛完全變色的肉,將其按在醬汁裡面一滾,便是塞進了嘴裡。
羊肉,無疑是陰山草原上的羊最好,因為這種羊據說是自己會吃沙蔥,久而久之就自行醃製入味了。
斐蓁見狀,也不說話了,開始和龐統兩個人搶起肉來。
飯都是要搶著吃才香。
肉更是如此。
不多時兩人就將肉分吃了一空,然後龐統略帶一些不足的將剩下的配菜什麽的往鍋裡面放,『這個時節啊,便是殺牛羊的時候……世子知道麽,在西域有個風俗,說是在冬月來臨之前的兩個月,不能吃肉的,不能殺牛羊……然後等到冬月的第一個月的第一天,就可以殺了……說是什麽天神的旨意,世子以為如何?』
『天神哪裡有空管這個?』斐蓁哈哈笑笑,『定然是什麽其他的原因,卻假借了天神的名頭,要是天神真的什麽都管,說不得一巴掌拍死這些假冒名頭的家夥……』
龐統也是笑了,點頭說道:『沒錯。其實和天神無關,倒是和天氣有關。這冬月之前的兩個月,便是大漠草原之中牛羊貼秋膘最為關鍵的時刻,就像是我們漢家莊禾夏末最後灌漿時刻一般,因此沒有那個人會願意在莊禾即將成熟的時候收割,牛羊也是如此……等到了冬日來臨的時候,那些成功貼上了秋膘的牛羊就可以順利過冬,而那些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辦法貼好秋膘的牛羊……就是自然要宰殺了來享用了……』
『原本就是個最為簡單的節氣變化,順應自然之事,』龐統嘿嘿的笑著說道,『偏偏就要攀上什麽天神的名頭,然後搞出一大堆的有的沒的……這就叫做本末倒置,跟曹孟德之舉是一個毛病……』
斐蓁說道:『士元叔是說曹孟德栽贓子龍將軍的這個事情?』
龐統點了點頭說道:『沒錯。子龍在北域,有少過兵餉麽?有略過過民財麽?既然都沒有,那麽亂什麽?又叛什麽?就像是這一次西域之亂,為什麽要以快擊快?那是因為西域當下的亂只是表面上的亂而已,不是真的西域牧民都受了災,都沒吃的了……如果真的是有一天,西域的所有牧民沒得吃了,那麽誰去平亂都沒用!如果還有得吃,就怎麽都亂不起來!無論什麽時候,都別奪走百姓最後一口吃的,否則的話……主公從長安走的時候帶著兵,到了隴右就帶了不少工匠和農夫,還有那些羌人,世子覺得主公平西域之亂最重要的是什麽?』
『嗯……』斐蓁盤膝而坐,皺著眉頭。
龐統用快子敲了敲羌煮的鍋。
『肉!不是,是食!是吃的!』斐蓁反應過來,『民得食,就不會亂!這之前父親大人也有說過,還帶我去吃了民食……不過,那真難吃……』
龐統微微歎息了一聲,『沒錯。只要有吃食,百姓就亂不了,所以我們只要有糧草在手,長安也一樣亂不了!可惜啊……可惜就就是有人不懂……貧苦百姓那麽難吃的食物,都有人想要將其搶走,這些人恨不得從百姓牙縫裡面摳,從嗓子裡面掏……主公歲末之時,不是有給關中之民冬炭禦寒麽,知道山東之人在說什麽?他們在說為何不讓這些民眾出去跑兩圈就不冷了麽?簡直就是浪費煤炭……』
『……』斐蓁無言以對。
片刻之後,斐蓁問道,『對了,世叔你方才說要還要下什麽令?』
龐統笑道:『簡單……世子下令,免了北域都護之職!』
『啊?』斐蓁愣住了,然後說道,『又是演戲?』
卻沒有想到龐統搖了搖頭,『不,是真的免……』
『哈?』斐蓁瞪圓了眼,『真的免?!』
龐統仰頭哈哈笑了笑,『當然是真的……曹孟德欲於長安之處五得,我們自然也要五獲!世子不妨想想,我們這五獲,究竟是落於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