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該死的亂世
沈伏波看著,回頭去布置。而兩船相對,於水面上相距了百步的距離,那使者悄悄又去看,不曉得這廝開口會說什麽,可鄧海東卻起身,畢恭畢敬的拱手道:“關中晚輩海東,見過江東鎮帥虎臣大人。”
而他對面,自家主公也起了身:“如何相距的這麽遠,過來臨河飲酒才是快事。”這就吩咐去擺下椅子對面。
鄧海東於是擺手,也讓船隻前進,那江東諸將都在看著他,此時日正東起,照耀了他一身的朝氣蓬勃,戎裝炫目英武不凡,而江東諸君更看到鄧海東後面站著的,沈振川等。那鎮帥一邊笑著眼神向後,鄧海東卻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我家二叔宋缺和法師在岸,沈帥怕攀了交情以後說不清楚,他不肯來見。”
江東諸君突然聽著一句,無不如雷被劈了似的。唯獨那鎮帥笑的倒坐了回去,手指著他:“你這廝。”
信使更是一臉的無奈。
這時船已經對接,船頭微微碰撞的一刻,一道人影閃過,那廝就這樣跳了過去,不要說沈振川大驚失色,江東諸將也大驚,不由自主的手按住的刀柄,側身要上來防衛,老魏頓時惱了,對方敢單刀赴會,自己這邊卻如臨大敵?
失卻江東顏面,於是鎮帥惱怒,手重重的拍了座前,喝道:“拿酒來。”
鄧海東已經走到了案前,才不去看邊上江東諸將的摸樣,一邊整理衣甲,一邊問:“有酒也須有肉才行。”回頭喊道:“炎武兒。”旺財正崇拜的看著他無視江東群將的氣概,一聽喊,立即挺胸:“是。”下去辦理了,鄧海東坐好,正式端詳了一會兒老帥。
一言不發上下看看,江東子心頭無不發毛,唯獨鎮帥笑眯眯的也在打量著對方。
看著對面魏虎臣,這自己初起之時就聽過的天下不臣,雙眉入鬢,眼中藏星。白發蒼蒼而不顯老態,衣著樸素而不落拓,氣質儒雅至極,半響,鄧海東歎道:“老帥今年六十許的人,事務又如此繁忙,氣色卻比我家族公要好了許多。”
“有你寫的些養生訣,老夫日常揣摩,收獲甚好啊。”
鄧海東則面色一整:“就算有些收獲,畢竟年歲不饒人,老帥還需多多保重身體才是。”然後一拍腦袋:“前些日在藏邊得了一些珍稀草藥,回頭要人給老帥送來。”
“好。”魏虎臣抬手,酒已上來,一將上前,先幫他倒了,再走到鄧海東身邊,看鄧海東眉頭也不跳,眼珠也不轉一下,只和自家主公說話, 那將低頭看著這顆禿瓢,也不由的佩服他的膽量。但才倒好,鄧海東卻似乎要起身,嚇了他一跳,不免懷抱了酒壇後撤。
於是那廝有些無奈的攤開手來,看著周圍:“本帥不過是要謝了將軍倒酒,問下姓名,又不搶你的。”那將險些羞怒的去跳江,鎮帥啞然失笑,搖頭擺手:“此乃我家族子弟,魏東波,武功倒也了得,還不見過關中君候?”
魏東波咬牙切齒的見了禮,鄧海東起身,認真回禮,然後伸手,這次要過了酒壇,先敬了鎮帥一碗,然後親自給鎮帥倒上,自家滿好,才坐下,身後腳步聲響起,是旺財捧了肉食而來,還有身後子弟,提了幾壇子關中的酒水。
“這是成德處的臘孢肉?這是?”
“回家的羊脯,這是藏邊的虎骨酒,這是巴蜀江州的鹵豬蹄,恩?不對,去將她們做的牛肋取來。”鄧海東對了旺財看去,旺財連忙道:“已經派人去岸邊取了。”鄧海東大笑:“我家炎武兒就是伶俐。”對了鎮帥:“是去取我家平陽和長樂親手做的醬牛肋來。請老帥嘗嘗。”
鎮帥大喜:“兩位殿下親手做的?”
“當真,不虛言。”鄧海東抬頭看看:“不是本帥小氣,實在是不多,就不請諸君了。”諸將聽了他一句,吃不到還不得不拱手致謝,這廝又去撩撥魏虎臣:“老帥,這虎骨酒壯陽。”看看老魏臉色尷尬,他趕緊住口:“飲酒飲酒。”
又去撕扯北地口味的臘麅肉條來,喂老魏。
老魏咀嚼一番,滿足的歎息道:“這北地風味就是不凡,若是能常常吃到就好。”鄧海東哈哈大笑起來:“老帥的江東米酒也甚好,晚輩也怕難忘。”
兩人對視,魏虎臣忽然道:“今日一見,再見面時,不曉得是什麽摸樣,盡心如何?”
“好。”
於是再飲一碗,兩邊將校都靜靜的聽著,這裡,輪不到他們說話,只有旺財在倒酒忙碌,雙方之間沒有一絲殺氣,卻在說著河山誰屬,邊上是赤壁殘營一片。身後是大軍船艦雲集,軍兵鎧甲鮮明刀槍如霜,唯獨兩人談笑自若,仿佛多年不見的至交。
忽然有船南至,遠遠的,船上人在大吼:“賊禿!”
關中子弟面無表情不動如山,早有鎮帥回頭喝斥:“叫這廝上來。”是魏延曉得了這邊事情,氣急敗壞之下才不管什麽表面文章,破口大罵而來,上來後才消了些氣焰,鎮帥指著鄧海東。對他喝斥:“若不是君候,你能逃得了性命?那船燒了就燒了,重頭再來便是,是好漢,來日去打的勇烈口服心服,不是這裡叫罵。”
“我等著你來。”鄧海東冷冷的看著魏延,魏延氣焰全無,被一將拉著,退後了幾步,鄧海東凝目去看,知道那將就是沈伏波剛剛說的,江東水師名將甘興霸。他對了鎮帥笑道:“若是甘興霸將軍在此,晚輩卻未必能得手,老帥算計的穩妥,只可惜所托非人。”
既然魏延叫破,他也不再遮掩,老魏自然不回避,對他歎道:“其中事情,不足為外人道也。”卻不接口,免得被這廝套去了江東事情,繼續和他飲酒,反而問鄧海東關中變故詳細。
而鄧海東毫不隱瞞,去從頭到尾講的清清楚楚,說到動情眼也紅了,就好似在和自家長輩傾訴心事一樣,口無忌諱,居然道:“人說天下兩大不臣,今日見了老帥,那李繼業卻不曾見,要說不臣老帥恰如其分,那廝卻是真正的反賊!”
然後咬牙切齒:“那老賊死的早而已,不然千刀萬剮。”
老魏連忙安慰再三,提及右帥高公,他也唏噓:“老夫如此,也是為保全家族,不得不如此,你說我是不臣。不過是我江東傳承年久而實力龐大,其實哪家武門不是這樣的心思?所謂門第誤國,哎,國朝終於傾覆,或是天意。”
聽到他這麽說,鄧海東心裡一跳,卻壓住了驚訝,只是頷首:“門第門第,無家哪裡有國,但此家,卻不能是寄生於國家之家族,唐亡於安西之亂,實際卻是亡於門第之害。”
這時,長樂平陽親手做的牛肋已至。
鄧海東就不再提往事,連忙勸了,再問口味如何,老魏面色古怪,鄧海東笑的捧腹:“天下以為某娶了殿下是福,今日終於有人知道其中一苦。”老魏連忙問還有幾苦,鄧海東面如土色不答,江東人等,就是恨不得殺了他的魏延在內,也憋笑不已。
是因天下皆知,君候懼內如虎,鄧海東因此悻悻,就喝悶酒,老魏撩撥他也不理,兩人之間就此漸漸的沉默,一直到了三壇空了,日頭也到正午,老魏忽然問:“君候,後人會如何說老夫?”
“說了也不曉得,管他呢?”鄧海東推案而起:“老帥,酒足飯飽,又有廝殺,在下就此告辭了吧。”老魏已經喝醉,靠在那裡無力的擺擺手,鄧海東回頭走了幾步,已經要到了船頭,他忽然又回頭來,江東子等都在扶著老魏,鄧海東大叫道:“老魏,你在我心中,和李繼業那廝是不一樣的!”
“老夫曉得,若是那廝,你只會拔刀。”
鄧海東大笑,看魏虎臣摸樣, 心中一酸,落淚道:“正如老帥所說,今日一別,此後再見怕是難了,老帥年長在下許多,這些年書信往來,開始時海東還存些頑心,後來卻漸漸當了老帥是忘年至交,字字真誠!”
“老夫知道,,後來有比較才知道。”
江東諸將等,依舊靜靜的聽著,這前周之後難得的一份真不羈…鄧海東隨即一躬到地,久久而不起,江東諸將發自內心的連忙避讓開去,鄧海東再起身時,認真的看著老魏:“若關中能橫掃天下,定不辱沒老帥身後之名,保全老帥族裔。”魏虎臣勃然大怒,抓起碗碟砸去:“你這廝,爺才會掃了天下,定保全你的族裔!”
“一言為定?”“一言為定!還不速去,看的老夫心煩。”
那廝跳過船去,大喝:“走,走,為何卻生了這該死的亂世之中!”其聲悲憤,兩邊群將都為之黯然,那邊老魏也在大喊:“走,走,家國,家國!”
大船紛紛調轉方向,又聽魏虎臣一聲咆哮:“誰叫我輩生在了這該死的亂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