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托果然是他們這一輩人中最為能謀善斷者,能夠趕在眾人之前就看透這些,著實令我不得不心生欽佩。這一番分析過後,眾人的臉色總算是輕松許多,多爾袞也笑了笑,望了我一眼,“你呀你,還真會危言聳聽,著實把我們嚇了一大跳呢!老實交待,你是不是心裡早就有數,故意嚇唬我們來著?” “我哪有那麽大的膽子,膽敢欺騙攝政王和各位大人呢?只不過我這話剛剛說到了一半,就被你們這些能征善戰,足智多謀的將帥們給輕易料中了後半段而已。”我說到這裡,眼睛朝那隻已經烤著葷油直冒的麅子,如果現在我能夠看到自己的眼神,那麽現在它一定是閃動著貪婪而饑餒的幽光,肚子也跟著咕咕叫了起來,隻得暗罵一聲:這麽不爭氣,唉!
多爾袞當然看出了我的潛台詞,於是很識相地第一個動手,擦拭著雪亮的小匕首,然後一刀插在麅子的脊背上,縱向一拉,手法十分嫻熟,“好啦,大家夥都累了吧,啃了幾天乾糧了,現在總算可以開開葷了,就誰也別客氣了,趕快吃吧!”
“對,吃完了睡,睡醒了就繼續趕路,大戰之前咱們可不能虧待了自己的肚皮啊!”阿濟格也爽朗地笑著,起身過來分麅子肉,順便把最好的裡脊肉割了一大塊遞給我,“弟妹也別嫌我們這幫爺們粗魯,眼下行軍當中也沒什麽好吃的,就將就一下吧!先趕緊拿好了,別一會兒都被這幫惡狼給搶光了!”
我也毫不客氣地伸手接了過來,這滋滋冒油的肉很是燙手,不過由於前幾天整日騎馬奔波,手指和掌心早已被粗糙的韁繩磨出了一層薄薄的繭子,根本談不上細嫩了,所以還可以忍受這種炙熱。“十二伯不必如此說,早聞知軍中艱苦,可惜從來沒有機會嘗試過,如今難得來親身體會一次,只有這般,似我這等富貴閑人方能體會到諸位在外征戰的艱辛啊!”
這時候眾人也圍了過來,各自拿刀子割下肉來大嚼大咽,吃興倒是挺高,熱熱鬧鬧的,仿佛齋戒了數十天一般。我肚子餓了也自然顧不上拿捏吃相了,於是我也跟著大家一樣,開始了風卷殘雲,胡吃海塞。倒是對面的洪承疇和范文程兩位漢臣顯得有些別扭,范文程倒也還好,畢竟生長在遼東,對於滿人的習性倒也不足為奇,也可以勉強做出一副悠然自得狀,吃相很是文雅。就是苦了洪承疇,他自從歸順大清之後,從來沒有隨軍出征過,當然沒有機會嘗試這種簡單異常的滿洲吃法,這烤肉任何調料都沒有放,不但葷油的味道很重,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腥膻,足夠洪大學士鬱悶半天的了。
多鐸歪著腦袋看了看幾乎成了苦瓜臉的洪承疇,禁不住打趣道:“洪大人果然不識我北朝的美味啊,難不成你們漢人天生就是吃米糧的習慣?我們滿人可是從小到大一直這麽吃的,恐怕叫你適應這個也需一些時日啊!”
洪承疇幾乎快要欲哭無淚了,當著這麽多王公們的面,他當然不能推托自己不餓而避免吃這樣葷腥的食物,“豫王爺說笑了,下臣覺得這肉的味道確實不錯,又怎麽可能挑剔呢?”接著裝模作樣地吃了一口,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
我轉頭過來衝多鐸一哂,“瞧瞧你,眼見才幾個月的功夫就胖了一圈,再整天把肉當成飯吃,恐怕不出兩年,就得成個肉包子的模樣。到那時率軍出征,不弄兩匹馬馱著恐怕就得用十六人的大轎抬著才能走了!”
“呵呵,嫂子你別忙著勸導我,我十四哥不也向來把肉當飯吃嗎?你怎麽不管管他?”多鐸邊說邊朝多爾袞撇了撇嘴。
多爾袞正在擦拭著手上的油,聽到多鐸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來,於是故意做出生氣狀,“你就知道凡事都和我們擰著乾,就沒有老實聽話的時候了?到時候胖得跟頭年豬一樣,連上chuang都要人在旁邊掀著,看你小子還怎麽風liu快活,沾花惹草!”邊說邊將滿手的油膩望多鐸的臉上一蹭。
多鐸正尷尬地伸手摸著時,周圍的兄弟侄子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他頓時繃起臉來,“笑什麽笑?有那麽好笑嗎!”接著瞄準一個目標,“好哇,阿達禮,就數你笑得最厲害,看叔祖我怎麽教訓你,否則還真不知道輩分高低了……”接著就騰地一下站立起來。
阿達禮本來由於下手快,眼下正捧著一整條麅子腿笑得前仰後合,不亦樂乎。見到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叔祖顯然已經蠢蠢欲動,準備發飆,於是趕忙一下子扔掉了手裡的麅子腿,拔腿就跑,多鐸在後面緊追不舍。
偏偏這麅子腿當頭就朝旁邊的尼堪砸了過來,他正笑得起勁兒,一時間猝不及防,剛好被砸了個正著,頓時滿頭滿臉的油膩,潔淨的衣衫頓時一塌糊塗。“他娘的,你個臭小子眼睛長到哪裡去了,看我怎麽收拾你,叫你知道知道厲害!”於是他也立即加入了戰團之中。
這三個魁梧大漢像小孩子一樣在篝火堆旁邊繞著圈追逐,把其余眾人嘴巴裡的肉都差點沒笑噴出來,這一個大家子的人仿佛回到了久違的親情融融之中……
當吳三桂在山海衛南郊誓師的這一天,李自成到達了水平。大順軍除有一萬騎兵向前進二十裡,對吳三桂進行警戒之外,李自成和大本營將士都在永平城內和四郊停留休息。唐通的兩千多明朝降兵奉命隨征,也在永平城外休息一夜。
由於第二天,也就是四月二十日黃昏前東征大軍可以到達山海西郊的石河西岸,再休息一夜,倘無意外變化,後天上午就要同吳三桂的關寧兵開始廝殺,所以李自成特地召集眾位將領,召開了一次十分重要的軍事會議。
看看眾人聚集完畢,在李自成的目光示意下,宋獻策站立起來,向眾將簡要地介紹了一下明後兩日的事務安排,他說道:
“本軍師奉闖王之命,將後天上午與吳三桂作戰要領,告訴各位,務須重視。各位趕快睡覺休息,明日四更用餐,五更以前出發。騎兵與火器營在前,趕在黃昏前到石河西岸扎營,如遇敵人阻攔或零股騷擾,即予痛擊,確保大軍在石河西岸三裡以外扎營,休息一宿,後日上午進行鏖戰,進攻山海城。我軍此番是孤軍遠征,不能停留太久,必須在後日一戰,將吳三桂的人馬殺敗,逼其投降。”
“你再將後天的作戰要略對大家講詳細些。”李自成提醒道。
宋獻策點了點頭,然後將山海關周圍的地理形勢詳細地講解一番,然後將準備好的作戰計劃向眾人講解著:“吳三桂的關寧軍雖然號稱有五萬之眾,估計不會超過三萬多人。只要在石河西岸將其戰敗,消滅其主要力量,迫其投降,使他來不及與滿洲韃子勾結,我們這一仗就算大勝了。倘若能趁機先攻入西羅城,再攻入山海城,這一仗就算完完全全地大勝了。按照往年慣例,韃子兵都是從薊州、密雲一帶進入長城,倘若仍從這一帶南犯,不但向西威逼北京,也可以截斷我東征大軍的後路,使我軍腹背受敵,所以此番我東征大務必要在明日黃昏前後趕到山海衛西郊的石河西岸,休息一夜,後日上午與吳三桂的關寧兵奮力廝殺,務要一戰取勝,迫使吳三桂投降。”
李自成其實也很清楚,這次作戰與往日大不相同。首先一條是吳三桂的人馬都是訓練有素的“邊兵”,與內地的明軍截然不同;其次是手下的大順軍從佔領燕京至今,士氣大大不如以前;第三,吳三桂本來就佔據好的地勢,既憑借山海城,又是以逸待勞;第四點就是,有消息說,清軍即將南下。所以他深深擔憂會受到腹背受敵的局面。
想到這裡,李自成看了看手下的頭號大將,這次惹了大禍的劉宗敏。要不是這個大老粗蠻橫地拷打吳襄,搶掠了陳圓圓,事情也不至於到了必須決戰一場,難以收拾的境地。而偏偏佔據燕京之後,劉宗敏越發驕縱恣意,目中無人,居然連自己的話都不肯聽了,如果他能夠依照自己的命令趕快把陳圓圓送回去,說不定現在吳三桂已經是恭恭敬敬地跪在階下給自己叩頭,連呼“萬歲”的臣子了。
不過埋怨歸埋怨,畢竟事情已經至此,覆水難收,現在正值用人之際,容不得他同劉宗敏這位富有作戰經驗的大將翻臉,於是李自成隻得依舊客客氣氣地對待李宗敏。於是他接著衝劉宗敏示意,劉宗敏出列,站在地當中,鄭重地對所有將領們說道:
“後天的大戰,關系十分重大,咱們必須要一戰取勝。到時候闖王會在高崗上指揮全局,我同各位將軍們親冒炮火,白刃格鬥,衝鋒廝殺,有進無退。凡有畏縮不前的,或者陣前脫逃的,就別怪我不留情面,斬首勿論了!”
此時的李自成即使估計到了吳三桂很可能已經投降滿清,卻也萬萬不會想到,清軍會在行軍中途突然改變路線,直奔山海關,與吳三桂合兵,會一戰使他全軍潰敗,從此根本無法立足。然而就算是他現在已經想到了這些,卻已經為時已晚:眼下距離山海衛只有一天路程,倘若突然畏縮不前,無故退兵,必會使軍心動搖,士氣瓦解,連他自己也會威望掃地。倘若在退兵時候,吳三桂乘一股銳氣從後邊追來,或清軍從側面進攻,從西邊攔住歸路,局勢都將不堪設想。事到如今,李自成只能孤注一擲,繼續率軍向山海前進,別無善策。
第二天一大早,浩浩蕩蕩的大順軍就陸續開拔進發了,六萬騎兵在前,其余十余萬步兵一路緊跟。這一路上,他們並沒遇到吳三桂的小股部隊騷擾,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吳三桂兵力不多,無力在路上阻擊。黃昏以前,大順軍的騎兵先到了石河西岸。禦營各部以騎兵為主,也跟著到了。步兵在後,在黃昏後陸續到達。
在這一帶的老百姓的眼中,李自成就是一位流賊頭目,並且傳說大順軍進北京以後紀律很壞,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因此他們個個害怕得要命,所以早在幾日前就紛紛逃走,所有大小牲畜都趕到北山躲藏,糧食也帶走了,著實給李自成的大軍來了個“堅壁清野”,這也是李自成所始料未及的了。
李自成兵臨山海關之時,已經是二十日的黃昏時分了。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吳三桂或他的代表,卻是高牆深壑,固若金湯般地嚴陣以待!李自成緊緊地握著手裡的馬鞭,狠狠地啐了一口:“狗日的吳三桂,果然是在詐降!”
只可惜自己雖然早有警惕,然而心裡多少仍然對吳三桂的歸降存有一絲僥幸和希冀,因此並沒有直接斬殺吳三桂所派來的幾個使者,而是一路帶在軍中;也正是因為這個僥幸心理,所以大順軍從燕京到山海關,明明可以五日到達的速度,居然拖拖拉拉地走了七日。此時李自成抬頭遠遠地眺望著夕陽下籠罩著一層血色昏黃的山海雄關,還有城頭林立的關寧軍旗幟,心中頓時一沉,隻覺得這次東征,結局實在懸得可以,甚至隱隱感覺到一陣不妙。
李自成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山海關的城池依山臨海,與長城連為一體,於城外設城,門外設門,構思奇妙,防禦十分嚴密,自成一完備體系。只要有足夠的軍隊防守,任何強大的敵人很難破關。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在位時,一直在窺視關門,一心想從這裡進入關內大肆搶掠,甚至野心勃勃地妄圖佔據燕京。可是,他們都深深畏懼山海關防禦無暇可乘,堅固無比,從不敢履險攻打關城,每次進兵總是繞道漠南蒙古,走牆子嶺出密雲來進入關內。他們望關門而興歎二十余年,如此強大善戰竟不敢兵臨關門之前!李自成親率大順軍前來攻關, 不能不冒幾分風險。
這時,旁邊的隊伍中出現一陣騷動,原來吳三桂派來行詐降計的六個使者企圖逃跑,被劉宗敏立時發覺,高聲嚷道:“他奶奶的,這幫混蛋想逃!”
這一下就更證實了他們詐降的意圖,李自成隻覺得受到了莫大的愚弄,頓時勃然大怒,“全部都給老子宰了,一個都不準放過!”
頓時,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這幾個倒霉的使者紛紛倒在了大順軍凶狠的刀刃之下。沒想到饒是如此,仍然有一人腿腳敏捷,像脫兔一般地衝向山海關,居然沒能抓住,這人身中三箭,竟然還成功跑掉了。
李自成眼見如此,更是惱羞成怒,他正要下令攻打關城,卻被旁邊的宋獻策及時製止住了:“主上,眼下吳三桂準備充足,以逸待勞;我軍一路疲乏,立足未穩,還需暫緩進攻,先擇營地下寨,待明日再與關寧軍在關門外的石灘上決戰也未遲!”
李自成總算也沒有被惱怒徹底衝昏頭腦,他畢竟也身經百戰,熟諳用兵之道:這山海關城如果直接仰攻,是無論如何也打不下來的,上去多少將士都是送命。唯一的破關辦法就是架設紅夷大炮連番轟擊,迫使吳三桂率軍下來,在關前這片寬闊的石灘上通過騎兵和步兵之間的野戰交鋒才有取勝的機會。
於是他隻得悻悻道:“傳令下去,全軍收隊!到十五裡外的七星寨扎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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