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對於一個剛剛九歲的孩童來說,實在有些深奧晦澀了,東海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根本沒聽懂,他疑惑地問道:“通埠是什麽意思?鄭成功是個很厲害的逆賊嗎,阿瑪怎麽不趕快滅了他?還有,聽說火銃的準頭不如弓弩,射程也不夠遠,填塞的速度且慢,騎兵更是沒辦法用它,為什麽阿瑪說它早晚會取代弓弩呢?”
面對兒子渴望求知的目光,多爾袞隻好詳詳細細地跟他解釋了一番,最後說到了火器的問題:“弓弩已經用了幾千年,可火器還是兩三百年前才開始有的。 剛開始的火炮只能射出實心的炮彈來,打得也不遠,不過已經比原來用機關發射巨石塊的辦法先進多了。 到了幾十年前,就從佛郎機國傳來了紅衣大炮,就是咱們現在用的那種最大的重炮,可以射出開花彈的,射程也長了許多,威力強大,攻城掠地少了它要多死很多人的。 起初我朝沒有,就吃過大虧;後來咱們照著模樣仿製出來了,而且越鑄越好,這才做到了攻城必克。 你說說,這火炮是不是越來越厲害了?”
東海想了想,點點頭,“哦,兒子明白了,什麽東西都會越來越好的,就像咱們住的房子,用的紙張一樣,都是從很差,到被能工巧匠漸漸改良,就越來越好。 這火器也是如此,照著火炮的例子,兒子猜想那火銃也會越來越厲害的,從只能在地上用到將來可以在馬上用。 射程、準頭、填塞速度也會越來越先進。 所以早晚有一天,它和火炮一起都會取代弓弩地。 如果敵人有了精良的火器,咱們沒有,就是落後,就要挨打。 是不是這樣啊,阿瑪?”
他滿意地拍了拍東海的小腦袋瓜,讚許道:“我的寶貝兒子就是聰明啊。 一說就通,還挺有自己想法的。 總之。 你記住阿瑪說的這幾條,千萬不能忘記,有些事情你現在不明白,將來慢慢地就會懂了,千萬不要辜負了阿瑪的期望。 ”
聽到父親這樣誇獎,東海自是興奮得很,不過免不了也有些羞澀。 “嗯,兒子記住了,記得牢牢地,肯定忘不了。 ”
說了這麽多話,他免不了有些疲憊,於是放下東海,“乖兒子,回去繼續練字吧。 要是到這個月底有了進步。 阿瑪去南苑的時候就帶著你一起過去。 ”
“真地?阿瑪您月底就會去南苑,還能帶著兒子?”東海眼裡立即湧出喜悅的光芒來。
他已經有整整一年沒有去南苑了,那可真是個好玩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森林,還有清澈甘甜的溪水,數不清的飛禽走獸。 還有開了漫山的野花。 每年春天,他都會被送到那裡去避痘,可是由於去年夏天他出痘之後徹底痊愈,從此有了抵擋能力,再也不害怕天花了,所以今年四月份地時候東莪和其他宗室貴族的小孩子們都去了南苑,唯獨他沒有份去。 每天孤單單地一個人上學下學,寂寞極了。
“當然,眼下都六月了,一天比一天熱。 阿瑪不喜歡燕京這種天氣。 所以暫時去南苑避避暑。 你這段時間要是勤奮好學有進步,阿瑪就帶你去。 否則就唯獨把你一個留在這。 ”
東海忙不迭地保證著,然後轉身回去拿起筆來,認真刻苦地繼續練習起來。
……
六月三十日,南苑。
東莪來到壽德宮,走過院子裡的回廊,到了荷花池上的涼亭裡。 此時,她弟弟正和親密玩伴岱嶽趴在欄杆邊用魚飼料喂金魚,而父親正背對著她,倚欄而立,似乎在挺有興致地旁觀著。
她頓時一個驚喜,“哎呀,阿瑪,您什麽時候來了,怎麽沒有一個告訴女兒知道的?”
多爾袞轉過身來,笑道:“就是不讓奴才們先告訴你,怎麽樣,高興吧?”
“高興,高興,當然高興了!”她根本顧不得行禮,就直接奔了過來一把抱住了父親的腰身,“女兒都快三個月沒見到阿瑪了,您不聲不響地就一下子來了,真是嚇了女兒一大跳!您不知道吧,女兒這段時間格外地想念您……對了,女兒月初的時候派人給您送去的煙荷包,您收到了沒有?”
說著,她低頭掀開他上身地馬褂,看看腰間的配飾,免不了有點失望:“怎麽,阿瑪不喜歡嗎,怎麽沒有帶,是不是女兒繡得不好?”
“你把這個荷包打開來瞧瞧。 ”
她認得父親現在佩戴的那個天青色的荷包是母親繡的,已經有好幾年了,免不了有點陳舊。 她拉開荷包口,朝裡面瞧了瞧,頓時樂了,“哈哈哈,我就猜阿瑪不會不喜歡的,是不是既喜歡女兒繡地,又舍不得換下額娘繡的,索性把小的裝在大的裡面了。 是女兒錯怪阿瑪了,阿瑪別介意。 ”
東海轉過頭來,蹦蹦跳跳地來到姐姐身邊,拉扯著她的衣襟,“嘿嘿,你不知道,阿瑪今年徹底戒煙了,所以這煙荷包怕是以後都用不上了,你算是白繡啦!”
東莪松開抱著多爾袞的手,在東海胖乎乎的小臉蛋上輕捏了一把,故意裝作嗔怪的模樣:“哼,我就知道你不帶說好聽話的,只怕這熱鬧你是瞧不成了,你看,阿瑪把它放在最喜歡的荷包裡頭,隨身帶著,還說阿瑪不喜歡?管它用不用裝煙絲地,只要阿瑪喜歡就成了。 ”
她已經十六歲了,容貌上繼承了母親,而身高上則繼承了父親。 眼下,她已經出落成一個婷婷玉立,俊眉修眼,顧盼神飛地美貌女子了。
多爾袞看著她和東海說話時候的一顰一笑,已經儼然有她母親地影子了。 他突然想起。 哦,當年第一次見到熙貞時,她也是這個年紀,豆蔻年華,姿色無雙。 只不過東莪的個子比她當年高一些,而且沒有她的嫵媚之態,卻有幾分頗為英氣的爽朗。 這些年來被他一直嬌慣著。 難免有些蠻橫,不過作為天之驕女。 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他聽周圍奴才們的說法,這一年多來,東莪漸漸懂事了,不再以欺負奴才和其他孩子為樂了,平時喜歡讀書作畫,偶爾也去學學騎射,更難得的是。 女紅有了很大的進步,能繡出像模像樣地東西來了。 莫非這真是長大了,開始收斂性子了?後來他仔細地打聽打聽,這才知道東莪為什麽會這麽快地轉了性子,原來是有了心上人的緣故。 女為悅己者容,這地確是個真理。
只不過,這麽漂亮的寶貝女兒他一直不舍得嫁出去,眼下都留到十六歲了。 再拖延就成了老姑娘,不舍得也不行了。 但是,他不會把女兒嫁得太遠的,他知道這樣熙貞會更加不舍得。
“呵呵,不容易啊,這還是你從小到大第一次送東西給阿瑪。 一看就是很精心準備的,起碼也要花半個月的時間吧?這麽好的禮物,阿瑪怎麽會輕易疏忽了,當然要好好保護著。 ”說著,他抬手比量了一下,“啊,你最近長這麽快,才幾個月不見,好像又高出許多了,都快超過阿瑪肩膀了。 ”
東莪仰起頭來。 滿臉明媚的笑意。 露出兩個小巧地酒窩:“還不算高啊,現在還得仰著臉和阿瑪說話。 想再讓阿瑪用胡子扎臉,還得踮起腳來呢。 ”
“怎麽,你還打算長阿瑪這樣的個子?只怕你到時候要嫁不出去了,哪裡有男人敢娶整天都要仰著臉才能和她說話的媳婦呢?弄得一點男人的自信都沒有……”
“嫁不出去有什麽要緊的,女兒正好可以一直陪在阿瑪您身邊兒,只怕額娘到時候又嘮叨,”說到這裡東莪突然想起了什麽,“哎呀,光顧著高興去了,怎麽沒見額娘和您在一起?額娘沒有來南苑嗎?”
見女兒問及此處,他免不了有些尷尬和傷感,不過他畢竟還是有準備的,皇后出宮的事情,他禁止任何人告訴東莪,免得她到時候追問起來,不好搪塞。 “哦,這次沒有任何妃嬪跟我一道過來,她大病初愈,身子還有點虛,所以要留在宮裡繼續休養著。 等秋涼之後你回去,就看到她了。 ”
東莪倒也沒有再加懷疑,因為父親很少會說謊騙她的。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女兒要寫信給額娘,問問安,都好幾個月沒見了,她一定想念女兒了。 ”
接著,她抬眼打量著父親,忍不住問:“阿瑪,女兒這次見您,怎麽覺得你好像比以前瘦了些,氣色也不如以前好了呢?這麽熱地天氣,手也是涼冰冰的……”說著,她摸了摸他的手,有些擔憂,“您是不是又忙著累著了,不注意身子,又折騰出毛病來了?”
難得東莪主動這樣溫柔體貼一次,他有點驚訝,不過接下來就是莫大的欣慰了。 女兒還真是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樣,雖然嘴巴很甜,卻未必是真的如何關切。 眼下,她的關心地確是由衷流露的。 當然,他不能讓身邊的任何一個親人為他擔心,於是輕描淡寫地回答:“冬天時候吃的油膩,自然會胖些;夏天時候吃的清淡,瘦一點也正常。 再說了,你上次見我時候才開春,衣裳穿得厚,免不了顯胖的。 ”
東莪仍然不信,因為父親的精神雖然不錯,可的確比以前清減了不少,有些憔悴之色。
這時候,東海主動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瑪不喜歡暑熱的天氣,紫禁城每天六七月份都熱的要命,阿瑪地身子不適應,難免欠安。 不過這裡涼爽,休養幾天就好了。 ”
多爾袞想不到東海這麽懂得察言觀色,能夠及時出來為他解圍,心中暗暗有點佩服。 他像東海這麽大地時候,可沒有東海這麽聰明伶俐。
東莪想想也是,也就不再追問,和多爾袞一起坐了下來。 正好這裡有剛剛送上來的冰鎮西瓜,她拿起銀叉,叉起一塊來遞給父親,又分別給了東海和岱嶽一塊。 兩個小孩子懶得聽他們在這裡對話,接了西瓜就跑去涼亭玩耍去了。
眼見著女兒地一舉一動都比以前優雅了許多,他愈發欣慰,也就想到了一個很關鍵的話題,現在他準備提一提了,“對了,你覺得班吉那小子怎麽樣,是不是個好男人?”
“他?”東莪沒想到父親會突然提到班吉,一愣之後,臉上竟然有點發燙了,她低了頭,假裝繼續吃瓜,滿不在乎地回答:“女兒和他從小玩到大,愣是沒瞧出他哪裡好來,白瞎長個大個子,憨得像頭駱駝。 不過這樣也好,皮糙肉厚的,打也不知道疼,還挺高興的,女兒小時候最喜歡用樹枝兒打他了……咦?阿瑪怎麽突然想著問起他來了?”
多爾袞一直注意著女兒的神色變化,雖然細微了些,然而欲蓋彌彰,他還是可以一眼瞧出的,心裡就更加有數了。 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哦,沒什麽大事,就是他阿瑪派人捎信來說,他今年都快十七了,早就到了該成親的時候,想托我給他指婚,娶個既聰明又漂亮的格格當媳婦。 ”
“哦。 ”東莪聽了之後,頭更加低了,聲音輕微得好似蚊鳴。
“班吉畢竟是親王世子,不能給配身份太低的福晉,起碼也要是個郡主級別的。 阿瑪琢磨來琢磨去,覺得你十二伯家的五格格不錯,太宗皇帝最小的公主金福格格今年十三歲了,也挺合適的。 究竟選哪個才好,現在還沒確定呢……”
她突然急了,“哪個都不合適!”
多爾袞差點笑出聲來,不過他還是按捺住了,故意裝作詫異的模樣,“嗯?怎麽,你覺得她們哪裡不好,哪裡配不上他?”
“哪裡都……”東莪一著急差點說錯話了,趕忙改口:“五格格有喜歡的人了,女兒知道的,您可不能拆散了他倆。 至於金福格格,去年的時候您不是跟額娘說,打算把她嫁給平西王的世子吳應熊嗎,怎麽現在又反悔了?”
“哦,阿瑪歲數大了,記性不比以前好了,要不是你提醒恐怕還真忘記了……不過這也沒關系,既然公主和郡主都沒有合適的,那麽降低點標準,郡君,縣君級別的也可以。 超過十二歲還沒有許配給人家的,在郡王和貝勒這些宗室裡,還有那麽五六個,那就讓阿瑪琢磨琢磨,仔細挑挑……”他裝模作樣地沉吟著。
她忍了好一陣子,也不見父親說話,終於忍不住了,小聲道:“依女兒看來,哪個都不好,您不用再琢磨了。 ”
“哦?這麽說來,他只有打光棍兒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