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問這個問題,呆了片刻,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如果回答有,他肯定高興得不行,肯定又要起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如果回答沒有,他肯定不會相信,會認為我故意騙他。 也許,先前他握住我的手時,我沒有立即反抗,反而順從時,我的態度就已經出賣了我的內心。
“十五叔,你不要這樣,我可是你嫂子啊。 ”無奈之下,我隻得刻意地回避著他的提問。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如我所料的,緊盯著我追問,表現出很急迫和關心的模樣來,而是微微地笑了起來,“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 我不信,你心裡會一點數的沒有,咱們彼此都知道,就足夠了。 ”
我著急了,慌忙否認,“你誤會了,我真的沒有……”
“你不要著急,我是不會強迫你的,我還沒有膽大到那個地步。 更何況,強扭的瓜不甜,強來的事情,我不屑為之,你也不要把我瞧扁了。 ”
他正說到這裡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同時還遙遙地傳來了宮女和太監們的請安聲,“奴才給二阿哥請安!”
在這一瞬間,多鐸眼睛裡突然有一道奇異的光芒閃過,還沒等我發問,他就起了身,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很快,腳步聲近了,接著是東海那稚嫩的童音,“咦。 額七克,您也在這兒啊,我阿瑪在嗎?”
“你阿瑪上朝去了,還沒回來呢。 你下學了嗎,這麽早就跑了過來?”
“本沒有這麽早的,可侄兒聽說額娘生病了,心裡頭惦記得緊。 師傅講地東西根本聽不進去,就一心過來看看額娘是不是平安。 師傅沒辦法。 隻好讓侄兒提前下學了。 ”
多鐸的笑聲很是爽朗,“哦,原來是這樣啊,二阿哥不但聰明伶俐,還格外地孝順,小小年紀就知道疼人了,你阿瑪知道了肯定高興壞了。 這樣吧。 你額娘就在裡頭,你進去陪她說說話吧,要不然實在悶得慌。 估計等一會兒你阿瑪就下朝來這兒了。 ”
“嗯……額七克,您這是要去哪兒?能不能多留一陣子,侄兒也有一個月沒見到您了,好想您啊,您就留下來陪侄兒玩耍,好不好?”
我雖然看不到外面。 但也能想象出此時東海纏著多鐸撒嬌時候那憨態可掬的模樣,忍不住地微微一笑。 然後,使了使勁兒,衝外面招呼道:“東海,你別纏著你額七克了,他還有正事兒要辦。 辦完了自然就回來陪你玩了。 ”
“哦,那好,兒子聽額娘的。 ”東海高聲衝我回答著,然後又是一陣撒嬌聲,“額七克,您要是有急事兒就先去辦吧,侄兒在這等著您。 到時候阿瑪也來,哥哥也來,咱們一家人坐一起用膳,好好熱鬧熱鬧。 好不好啊?”
“好。 當然好,你放心。 額七克說話算話,等忙完了就回來。 ”
“那您就先去吧……不過,您每次見到侄兒都要抱起來親幾口的,這次怎麽不親了,是不是不喜歡侄兒了?”
“誰說不喜歡了,喜歡得緊呢?”緊接著,傳來了兩聲很響亮的親吻聲。 之後,他又哈哈地笑了幾聲,腳步聲響起,漸漸遠去了。
簾子掀起,東海進來了。 他先是看了我一眼,馬上,眼圈就隱隱泛紅了,“額娘……”
我想坐起來,可是身上仍舊一點力氣也沒有,腹部還是隱隱作痛。 我不敢輕易動彈,害怕再重現昨天的狀況,隻好衝他伸出手來,笑道:“來,到額娘這裡來。 ”
他立即走到我跟前,拉住了我地手。 他的小手胖乎乎地,軟綿綿的,還很溫暖,摸起來真舒服。 我憐愛地打量著他:“你今天又逃課了?要是你阿瑪知道了,肯定要說你懶惰貪玩,將來不學無術成個廢柴。 ”
他倒是不以為然地回答:“學那麽多東西有什麽用,辛苦死了。 兒子聽說,明朝時候有個規矩,只有確定了儲君身份的皇子才可以接受教育。 而其他與皇位無關的皇子就乾脆不給他們學習,就好吃好喝地供著,長大了就分封到各地去當藩王,不領兵不參政,就是防止他們妄圖篡位或者對皇帝不利。 反正有東青哥哥在,他就是將來的太子,學成的文韜武略都有個用處。 像兒子這樣的,學來有什麽用?”
奇怪地是,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裡沒有半點委屈或者不平之色,倒很像多鐸年輕的時候,漫不經心地,帶著幾分痞懶氣。 多爾袞說,多鐸小時候也不愛學習,巴克什教他們讀書時,他要麽在下面搞小動作,要麽就哈欠連天的,猴子屁股坐不住。 只要一出去玩耍,立即就精神百倍,活蹦亂跳的。 難怪他們叔侄倆格外地投脾氣,原來小時候都是一個樣的。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好笑。 東青小時候根本不用督促,就極認真極努力地學習,從來不用大人操心;這東海,看來是我們太嬌慣著他了,得教育教育。 於是,我刻意地板起臉來,嚴肅地說道:“你這是什麽話,明朝是明朝,清朝是清朝。 明朝就因為皇子們不讀書不識理不成器,最後才毀在他們手裡了。 你不信,就去問問師傅,那福王啊,璐王的,後來都是怎麽回事。 這樣的壞例子,咱們怎能效仿?再說了,就算你將來不當皇帝,也起碼是個王爺,總不能當個草包太歲,紈絝子弟,只知道敗家吧?你看看你十五叔是多好地例子,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的,是你阿瑪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人人都說他是個大英雄。 將來你東青哥哥做了皇帝。 你也學你十五叔,忠心地輔佐他,把大清國治理得井井有條,把天下徹底安定下來,該有多好?”
說完這一大段話,地確消耗了我不少體力,我的聲音越來越低。 最後氣喘籲籲的,隻好停下了。
東海望向我地眼睛裡。 隱隱有點水色,漸漸變成了淚花在眼眶裡打轉。
我詫異了,怎麽才說了這麽幾句,就給說哭了,這也太嬌氣了吧?“你這是怎麽了,好端端地,怎麽哭了?”
“額娘。 您要是累了,就別說話了,好好地休息著,兒子也不敢打擾您了……”說著說著,東海抽噎起來,“您好像病得挺厲害的,樣子好嚇人啊,兒子看了真是害怕。 怕您,怕您……”
他這幾句話,說的我心裡有點戚戚然,也是奇怪,我這究竟是生了什麽病,多鐸剛才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我。 感覺這一次的病真地不簡單。 似乎一時半會兒很難好起來。 不過應該沒有什麽大危險,否則多爾袞也不至於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想到這個,我有點埋怨的意思,還不如多鐸懂得體貼人呢。 這國家大事,永遠都比我重要,這個脾氣,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永遠也變不了了。
本來想煩惱一陣子,可是看到東海在我面前垂淚,我於心不忍。 隻好伸手替他擦拭著臉上地淚珠。 安慰著:“沒事,也不是什麽大病。 只要休息幾天喝點藥,就好了,和以前一樣。 瞧你,怎麽嚇成這樣,膽子什麽時候變這麽小了?”
他哪有這麽快止淚,而是繼續抽噎著,鼻涕都快哭出來了,“額娘,您,您是不是騙兒子的?兒子不是膽子小,兒子是看不得額娘生病吃苦……額娘,您現在身上哪裡不舒服,哪裡疼,就跟兒子說,兒子給您揉揉……”
我正要再加勸慰,簾子一掀,阿娣端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了。 我故意給阿娣使了個眼色,估計她進來之前已經聽到我們的對話了。
她會意,立即對東海說:“小阿哥別哭了,娘娘沒什麽大病,就是著了風寒罷了,喝幾副藥就好起來了。 ”
“真地?”他停止了哭泣,還是有點不相信,於是瞪著一雙亮晶晶地大眼睛問道。
阿娣放下藥碗,然後蹲身下來,抽出帕子給他臉上的眼淚和鼻涕都擦拭乾淨,這才笑道:“奴婢哪裡敢欺騙小阿哥呢?小阿哥您想想,您著了風寒地話,是不是開始一兩天很厲害,忽冷忽熱的,身上很不舒服。 可是只要好好休養,多喝點紅糖薑茶,再老老實實地喝藥,是不是最多三四天就徹底好了,和以前一樣了呢?”
東海歪著小腦袋琢磨了一陣,大概想想也是,這才點點頭,“那好,我就先信你一次,要是過了三四天額娘還沒有好起來,就是你撒謊了。 ”
“好,小阿哥放心吧,要是奴婢說了謊,隨便您怎麽懲罰奴婢都行,任著小阿哥怎麽高興就怎麽來。 ”
東海這才破涕而笑,“這可是你說的,額娘也在這兒聽著呢,到時候額娘可不好包庇你。 ”
這小孩子還不容易糊弄過去,我隻好點頭答應了,“行,額娘聽著了,我們都是大人,怎麽會和小孩耍賴?”
看著東海不再糾纏了,阿娣這才來到炕前將我攙扶起來,在我背後墊了幾個枕頭,然後端起碗攪了攪,試著不燙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喂給我喝。 這次的藥不但苦,還有股怪味道,也不知道裡面都用了些什麽,我喝了一口,就皺起眉頭,不想再喝。
東海一直很專注地瞧著我,自然知道我是嫌這藥味道不好。 “額娘,這藥很苦嗎?”
我笑道:“是藥當然苦了,不苦能治病嗎?”
“那您還不喝,不如,讓兒子也嘗嘗,”他把袖子往上一擼,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要是兒子也覺得苦,就加點蜜糖調和調和;要是兒子覺得不苦,額娘您可一定要喝啊,不然還不如我這個小孩兒勇敢呢,多羞啊!”
我和阿娣被他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和說話的內容給逗樂了,忍不住一起笑了。 沒想到我們走神的時候,他居然動作敏捷地一把搶過湯匙,舀得滿滿地,然後“咕咚”一大口就喝了下去。
我們一起看著他的反應,這麽難喝的藥,他應該一下子就吐出來,或者起碼也呲牙咧嘴一陣子吧?想不到,他咂巴咂巴嘴,仔細品味品味,臉上不但沒有露出任何抽搐的表情,反而很詫異,“咦,這也不難喝啊,一點也不苦,還有點清香呢!”
我和阿娣禁不住地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看他的模樣,很自然,一點也不像裝出來的。 可我不信,他真地不覺得這藥難喝。
“額娘您騙人,這藥不但不難喝,還挺好喝的,兒子要不是親自嘗一嘗,還真給您騙了。 這樣吧,要是您不想喝,就給兒子喝了吧,兒子覺得這味道不錯。 ”說著,他竟真的再次伸湯匙到碗裡來了。
阿娣趕忙擋住了,“別,小阿哥,您沒生病可千萬別亂喝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您要是渴了,奴婢待會兒給你端冰糖銀耳羹來,既好吃又解渴。 ”
東海嘿嘿地笑了兩聲,“這可是你說的,我要喝兩碗,要涼冰冰的那種,千萬別溫乎乎的,那樣難喝。 ”
“是,奴婢遵命。 ”阿娣答應他之後,繼續喂我喝藥。 因為東海這麽一折騰,我如果再露出猶豫躲避的姿態,必然被他嘲笑,隻好硬著頭皮,一口一口地全部喝了下去。
喝過之後,阿娣很快去就端了兩碗冰糖銀耳羹來。 東海一見到,立即端起來吃了一口,大聲稱讚好吃,接著一頓狼吞虎咽,很快一碗就見了底。
我看他又端起了第二碗,連忙說道:“慢點吃,小心別嗆到。 吃多了,等到晚膳的時候也吃不下了。 ”
“額娘您放心好了,兒子不是小孩子了,不會那麽笨的。 您不知道,兒子現在長大了,胃口也大了許多,別說兩碗,就算三碗四碗也不成問題。 ”說著,他低了頭,又是一陣美美地享用。
看他這副猴急地吃相,我明白了,其實他剛才根本就是偽裝出來,騙我不得不老實喝藥地。 那麽難喝的藥,連我這個大人都忍不住皺眉,可他居然可以裝作很好喝地模樣。 這份用心和這份忍耐,實在不同尋常,不可以一般小孩來比較。 接著,我又想起了那次在後院賞花時,他在價值觀方面的獨到見解,就足以令人歎服了。 這孩子,將來長大了會成什麽樣子?若只是做個臣子,是不是委屈他了?
要是多爾袞身體還可以,能再撐個十年二十年的,等到東海長大,可以和東青有一個平等的展示才能的機會,該有多好?就東青目前的表現看來,確實很令人放心,只不過我覺得他性格上有些內向,似乎對人信任不夠,和他父親非常相似。 如果繼續發展下去,很可能和他父親現在一樣,多疑猜忌,凡事太過較真太過在意,反而把自己弄得很辛苦很不開心。 而東海的性格和父兄截然不同,看起來倒似乎是個歪才,他這樣的人,將來如果給他掌政的機會,會不會要比東青從容許多,因為善走捷徑,從而遊刃有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