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鵝毛一般,撲簌簌地紛紛飄落,很快就將庭院裡面已經打掃乾淨的石板路重新鋪滿,就像怕大地寒冷,急匆匆地給它覆蓋上一層厚厚的棉被一樣。
原本寂靜了許久的院子裡,漸漸有了動靜,那是靴子踩踏在雪地上所發出的吱嘎聲。 遠遠地,出現幾盞昏黃的燈籠,在黑夜中映照出前行的道路來。 一行人正步履匆匆地,朝門口這邊走來。
守衛在屋門口的侍衛們立即高聲喝止:“什麽人,站住!”
很快,有人快步走來,用不卑不亢的語調說道:“我家王爺來探望五公子和慧格格,不要擋路。 ”說著,將手裡的一塊鑲金牌子在侍衛眼前晃了晃。
侍衛們認出了那塊特殊的牌子,不敢再橫加阻攔。 不過畢竟看守之責甚重,萬一出了什麽變故可是要掉腦袋的,於是愣了愣,互相看了看,並沒有立即讓出路來。
一行人很快到了近前,在燈籠的映照下,一個頭戴黑貂暖帽,身披大氅,魁梧偉岸的男人已經行至近前,抬眼朝他們看了看。 幾個侍衛立即認出了眼前的來人正是豫親王,不敢再磨蹭,立即閃身讓出了道路,同時還打千兒,“奴才給豫王爺請安!”
多鐸“嗯”了一聲,並沒有停留,徑自朝屋子裡去了。 跟隨他來的隨從們全部留在門外守候著,並沒有跟入。
進了外廳。 燈燭早已熄滅,周圍一片黑暗,他從荷包裡取出火折子,晃了晃,然後順著光亮找到一盞蠟燭。 點燃之後,端著燭台朝內室走去。 西廂房裡的炕上,他地寶貝兒子岱嶽正睡得香甜。 他用燭光照了照兒子熟睡中的小臉。 忍不住微微一笑,畢竟這孩子年紀還小。 沒有什麽心事煩惱,雖然眼下沾惹了麻煩,被軟禁在這裡不能自由活動。 不過估計著哭了幾次沒人理會,也見好就收,老老實實地認了。 否則,也不會這樣無憂無慮地入睡了。
大概是炕頭太熱了,岱嶽熱出了一身汗。 所以把棉被都蹬掉了,露出小肚皮仰躺著。 見狀,多鐸連忙放下燭台,拾起被子,仔仔細細地替兒子蓋好。 不過轉念想想又是不妥,於是他輕手輕腳地抱起岱嶽,將他挪到了炕梢的位置。 這裡的溫度剛好適合,不會熱到再次蹬了被子。
在這個過程中。 岱嶽睡得像頭小豬,根本沒有什麽掙扎的,重新躺好之後,很快又繼續呼呼大睡了。
看著兒子那胖乎乎的小臉,多鐸的嘴角彎起一抹無奈地笑意。 這孩子從小被他照料得太好,吃喝哪樣都不敢有絲毫地虧待。 再加上他本來就有個強壯的體質和很好地胃口,所以比其他的兄弟姐妹們胖了許多。 現在八歲了,按理說這個時候應該稍稍瘦下來一些,可是他仍然沒有瘦下來的跡象。 估計著,長大了也要成了胖子。 為此,熙貞曾經跟他說了幾次,要限制岱嶽的飲食,不要吃太多的肉,還有奶酪牛油之類的東西,飯也要少吃。 免得將來變成個胖子影響美觀。 別說騎馬。 走路急了都要氣喘籲籲的,還容易生肥胖病。 他也聽得連連點頭。 回家之後老實照辦。
可是看到兒子胃口那麽好,硬生生地把他喜歡地食物從面前奪走,實在無情了些;更何況一頓吃不飽,沒多久很快就又餓了,又不能立即再給吃東西,最後餓得岱嶽哇哇大哭。 一個不慎,不知道哪個最快的把事情悄悄地報給伯奇福晉知道了,她立即怒衝衝地趕來對他好一頓責備,說他太狠心了,竟然這樣虐待兒子,聲稱敢繼續這樣,就告到皇帝面前去。 他自然不敢再言語了,隻好眼睜睜地瞧著伯奇準備好一頓豐盛的大餐,給兒子撐個肚皮溜圓。 減肥計劃就又一次這樣夭折了……
看了一陣子,忽然想到隔壁還有小慧,不知道現在是否也這樣熟睡了,於是多鐸沒有再多停留,就離開了。
到了小慧住的屋子裡,只見她正蜷縮著身子,倚靠在炕桌旁邊,半坐著睡著了,手裡緊緊地攥著什麽。 多鐸好奇地上前看了看,原來是條掛在她脖子上的項鏈,有點眼熟,好像是半年前拿給她戴著玩的那一條。 沒想到這孩子還挺喜歡的,以至於睡覺還戴著它,像對待寶貝一樣地呵護著。 想到小孩子的這些很認真地心思,他就忍不住有些好笑。
可是睡夢中的小慧顯然很不踏實,呼吸時急時緩,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額頭上還冒出汗來,看神情也有些異樣和緊張。 他估計著小慧這樣子睡不踏實應該是睡姿不舒服造成的。 於是,他脫了靴子上炕,仔細地鋪平整了被褥,這才小心翼翼地去碰小慧,想把她抱到褥子上睡覺。
誰知道不碰還好,這一碰,她的身子突然一個劇烈地顫抖,人立即從睡夢中醒來,一聲長長地尖叫“啊~~”。
多鐸愣了,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就見小慧的身子朝後面牆角極力地縮著,好像很恐懼地樣子,雙手捂著眼睛,嘴巴裡顛三倒四地重複著:“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什麽都沒看見,我什麽都沒看見……”
“小慧,小慧!”多鐸先是一驚,不過想到估計是她正在做噩夢的時候被自己驚醒了,一時之間還沒有從模糊中清醒過來才會如此。 所以趕忙湊到近前,拍撫著她那單薄的肩膀,安慰著,“你醒來,醒來,是阿瑪,不是別人。 ”
小慧聽到之後,雖然顫抖得沒有剛才那麽厲害了,不過好像受驚過度,仍然沒能很快醒悟。 她緊緊地捂著眼睛,雖然一聲不吭。 不過在寂靜的環境下,她那急促地喘息聲仍然清晰可聞。
多鐸無奈,隻好伸手將她攬入懷裡,緊緊地擁抱著,在她耳邊溫柔地說著:“你聽一聽,是不是阿瑪的聲音?不是在你夢裡嚇唬你的那個鬼怪吧?是不是?”
她猶豫了半晌,這才怯怯地問:“真的。 真的是阿瑪您嗎?女兒現在不是在做夢了?”
“當然是了,不信。 你把手拿下來,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嗎?”
小慧漸漸地沒那麽害怕了,這才猶猶豫豫地放下雙手,定睛看了看眼前這個正在撫慰她的男人。 燭光下,他地眼睛亮晶晶地,就像那深邃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此時。 他正用溫柔地眼神望向自己,那其中飽含著關切和安慰的情愫,在黑夜中溫暖地流淌著。 讓她的惶恐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依賴和眷戀之情。
她認出多鐸之後,立即撲到他的懷裡。 大概是進門後沒有抖落身上雪花的緣故,他地身上有一種冰雪的味道,淡淡的。 融化了一半的雪水將他的外褂浸得濕漉漉,涼冰冰的。 不過她已經顧不了這些了,在他的懷裡,哽咽出來:“阿,阿瑪,幸好您來了。 真是怕死我了……”
多鐸這才注意到忘記脫掉外褂了,他怕小慧這樣抱著不舒服,於是連忙解開扣子脫去,這才重新抱起小慧,讓她的臉貼在自己地胸口前,肆意地哭泣著。
“傻孩子,不就是做了個嚇人的夢嗎?夢又不是真的,你現在都醒了,還怕什麽呀?”他一面說著,一面輕輕地拍撫著她的後背。 “你是不是埋怨阿瑪不來探望你。 你獨自一人在這裡睡覺很害怕,是不是?是阿瑪不好。 阿瑪得訊的時候已經晚了,急忙趕回行宮時,又要先去探望受了傷的二阿哥,所以拖延到這麽晚才來,讓你擔驚受怕了。 ”
他這樣一個安慰,小慧反而哭得更加厲害了。 她從小就沒有額娘,一直是這位養父在她身邊,撫育她長大地。 他對她很好,甚至要超過了對幾個親生女兒。 她小時候喜歡的東西被東海故意毀壞了,心疼得大哭,是他親手給她擦鼻涕,絞盡腦汁地變花樣講笑話,逗得她破涕而笑。 而且保證第二天會有同樣的東西,或者更好的東西放在她面前;因為她的特殊身份,所以幾個年長她的兄姊們會欺負她,他不知道就算了,若是知道了,肯定要狠狠地訓斥欺負她的人,嚴令她們下次不得再犯;五歲那一年的元宵節,他還帶著她和東海,微服喬裝,去前門最熱鬧的地方去看花燈。 為了讓個子矮小的她可以更仔細地欣賞到漂亮奇異地走馬燈,他還讓她騎在他地肩膀上。 她趁機捂住他的雙眼,撒嬌要他給自己買冰糖葫蘆吃。 他也隻好老實應承,給她和東海各買一支碩大地糖葫蘆。 那糖葫蘆外面沾了芝麻和碎核桃仁,裡面塞了桂花豆沙餡,真是香甜,東海已經吃得滿臉都是糖漿了……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將多鐸看作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唯一能依賴的大山。 白天時候所受大的強烈驚嚇,被三司會審時面對那麽多陌生人冷酷的眼神,還有被關押之後如驚弓之鳥般地情緒,讓她惶惶不可終日,連睡覺也不敢,好像生怕別人要對她如何一樣。 一直挨到夜深,這才捏著多鐸給她的這條項鏈不知不覺地睡去了。 沒想到,卻做了一個好嚇人的噩夢,驚醒了。
“阿瑪,我真的,真的好,好害怕呀……”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夢見,夢見有人要來殺我,亮晃晃的刀子在我眼前,我怎麽求饒都沒用,他就狠狠地朝我捅過來,捅在身上好多刀,火辣辣地疼……好疼呀,就像真的一樣,我以為我真的要被殺死了……”
多鐸起初並沒有如何在意,以為不過是個普通的噩夢,不過現在見小慧說得這樣認真,而且敘述的情況似乎也有些怪異,這才認真起來,問道:“怪了,你好端端地,怎麽會夢見有人殺你?是不是白天看到什麽嚇到了?還有,要殺你的人是誰,你還記得嗎?”
小慧忍了忍,好不容易才勉強止住了哽咽,“我記得,那人不是別人,是二阿哥。 ”
“什麽?二阿哥?”多鐸這下倒是吃驚了,緊接著,他又感到好笑。 看來夢果然最是荒誕,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夢到她被八歲的小孩子用刀子捅,而且那還是她從小到現在的夥伴,一直玩得很好,就算有什麽矛盾別扭,吃頓飯的功夫也就拋到腦後去了,至於一直記恨,甚至一直延伸到夢境裡?“呵呵,這怎麽可能,你認錯了吧?他才八歲,一個啥也不懂得的小孩兒,怎麽會來殺人,更別說殺你了。 你呀你,這小腦袋瓜裡面不知道在胡思亂想個什麽。 ”
她的眼神忽然又一次驚恐起來,連連搖頭,“不不,女兒沒有記錯,不是別人,就是他,就是他!”她的視線投向他身後,好像看到了什麽嚇人的東西。
他回頭看了看,不過是雕花木棱的窗子,上面糊著厚厚的窗紙罷了,哪裡有什麽奇怪的,甚至是嚇人的景象呢?“你要是沒記錯,那麽你倒是說說,二阿哥為什麽要殺你呀?你是罵他了,還是搶他東西了,給他委屈受了?他那麽記恨你,非要來殺你才能解恨?”
“不,不,不是您想的這些,而是……”她很著急,說到一半卻猶豫了,好像有什麽隱秘不敢說出來一樣。
多鐸越發狐疑了,想到他聽人匯報時,得知白天獵場裡出事故的時候,小慧正好也在現場,看到了東海,還有巴圖爾暉台吉的兒子受傷的經過,是不是嚇著了,所以才會做噩夢。 但是這又和東海要殺她有什麽聯系呢?
“你覺得是怎麽回事,就照實說出來,讓阿瑪幫你分析分析。 要不然,保準你明天睡覺還做噩夢。 ”多鐸說著,伸手摸了摸小慧的額頭,濕漉漉的都是冷汗。 於是順便用袖口替她擦拭擦拭。 “再說了,你有什麽話,不跟阿瑪說,難道還要跟別人說?你更信得過別人?”
“那, 那麽女兒現在說實話給阿瑪聽,阿瑪您可要替女兒保密,不要告訴別人。 連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能告訴。 ”
多鐸見她這樣謹慎小心的模樣,就越發覺得好奇了,也就沒有了先前完全不當回事的輕慢了。 “什麽古怪的想法,這麽機密,還不能讓別人知道的?”
她遲疑了一下,不過她現在能夠徹底信任的人,也只有多鐸了,於是她吞吞吐吐地把想法說了出來:“是……是這樣的,二阿哥怕我把見到的事情說出去,對他不利,所以要殺了我,這樣我就不會泄露他的秘密了。 ”
多鐸先是一驚,不過接下來就更加困惑了,這事情實在有些詭異,而且也太荒誕了。 東海雖然平時調皮些,偶爾會闖些小禍,就算被小慧看到了,也不至於怕成這樣呀。 “怎麽可能,太離譜了吧。 哦,是不是你夢裡面撞見他闖什麽禍了,所以他才這樣?早說過了,夢是假的,也只有夢裡的東西才會這樣離譜,你還當真了,至於嚇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