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席間,杜黃裳借著酒意傾述了一年多來的落魄和沮喪,這是一種jīng神的打擊,更甚於折磨,對於這個時代,如杜侍郎之輩懷著滿腔報效朝廷之心的士人來說,直有種生不如死的惶惶感覺。首發
丁晉耐心勸慰,開導道:之心坦坦蕩蕩,可昭rì月,雖一時為宵小所趁,天聖明而諸相公宰相嚴謹,弟竊以為,大人起複之rì,當在不遠,望恩師切勿愁緒鬱懷,傷了金體。
又說道:“弟曾經幫過大理寺少卿王常大人一個忙,過去從不提起,是因為恥於以此攀附。現在恩師大人憂迫,我願意寫信給王大人,則之難或可解。”
在平遙縣作“送故主薄”時,丁晉曾和時任“左諫議大夫”的王常,有過一段交情,後來王常回朝,因喜他靈變、會來事,兩人時有信來往,丁晉述之言,倒非虛假妄言。至於王大人是否肯賣自己這個面,又是否能幫得杜黃裳之事,並不在他多考慮之內,即便幫不忙,有這番真切言語及行動,對於此刻的杜黃裳來說,已算是非常難得。而對自己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如何不為?
杜黃裳雖以“清廉正直”聞名,但並不拘泥不化,雖在酒醉之中,聽了丁晉之言,也不禁jīng神一振,雖然不知道自己的這個門生和王常有多大的交情,但對於此刻困迫煎熬中地他來說。總歸是一分有可能擺脫困境的希望,激動下,竟然站起身來,躬身道:“若得希望,將不勝感激縣大德!”
丁晉慌忙起身退讓,慚愧道:“恩師有難,弟難辭其責,大人太言重了!”
但凡傑出的政治人物,無不是戰鬥意志非常頑強之人,先前。杜黃裳雖落魄憔悴,但一旦有所希望。jīng力立馬充盈沛然。薰薰酒意也早已消散,當下。杜黃裳謝過丁晉後,再不提自己之事一切盡在不言中,而是和對方開始談論些詩詞歌賦,間中穿插些京城風流、官場逸事。兩人一直閑聊到天黑時分,倒也雅興不減。
隨後,又被丁晉固執地留宿,共臥床榻、一夜傾談,幾乎無話不投機,真真有相見恨晚之感。
杜侍郎在文裕縣署足足呆了五rì,才依依不舍告辭離去。聽從了丁晉的勸告,他決定馬趕回長安城,因為丁晉認為以他目前的情況。說難聽點就是“待罪之身”。雖然依照律法,他最多犯個對屬下的“失察之責”。不算什麽不可挽回的罪行,但朝廷一rì不發下正式處理結果,最好是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不能發小脾氣“離京出走”,這樣的話,以後趕什麽好機會,比如朝廷大赦或者面有人給他說話,這樣也容易起複,不會被人再揪住小辮。
杜黃裳認為此話非常有道理,於是決定聽從他的建議,回去後更要夾著尾巴做人,同時,他也對丁晉更加佩服,兩人現在的關系,已經有點超脫尋常地“座師”和“門生”的關系,有些亦師亦地味道。
這幾rì地相處,丁晉也就“zhèng fǔ工作”中的一些疑難迷惑之點,征求了“老前輩”杜黃裳地解答。杜介作為十幾年的“老乾吏”,又是在zhōng yāng部門、要害崗位工作了許多年,若論見識、經驗,確實遠超丁晉,因此使他受益良多。
更難得是,杜黃裳因為感激他的雪中送炭,幾乎是知無不言、句句肺腑,將其多年宦海生涯中的點點滴滴知識、智慧,包括教訓和心得,不惜言語地對他指點,讓丁晉“業務能力”提升了數個等級地同時,也學到了很多的政治經驗。
比如,杜黃裳對新任並州刺史歸登來這個人簡簡單單幾個字剖析,便一語中的,解開了困擾丁晉多rì的心結。
他對歸登來這位昔rì都省同僚的評價是:心胸狹窄、裝腔作勢。
歸本為長安城淨善寺一名僧人,因做得幾首華麗小詩,為當時的宰相王博賞識,歸登來倒也機靈,立刻留發還俗,緊抱宰相公的大腿,被提拔為秘省校郎,可惜這份工作雖在中樞顯赫之地,但卻沒什麽實權,幹了幾年,他見王老頭不再提拔自己,於是立馬投靠了“參知政事”李景儉,靠著“獻媚邀寵”,當了尚都省的郎中之位,這是五品之官,已經算是可以穿緋衣的朝廷中級官員了。
在杜黃裳口中,歸登來此人,是個十足地小人,他對下級頤指氣使,狂妄自大,總要別人無條件地、絕對地服從自己,否則就對他們“毫不客氣”;決策時看去敢於拍胸脯,當眾表態,旗幟鮮明,但遇到形勢稍有變化或者級稍有暗示,便會來個一百八十度地大轉彎,撒腿就跑,溜之大吉。有時候,在他的授意和支持鼓舞下,下級幹了某些事情,當這件事情被實踐證明是錯誤地時候,他便推脫責,任溜之大吉;在級面前,尤其是能決定自己命運的權貴面前點頭哈腰、搖頭擺尾、獻媚邀寵。這個人的評價,在整個京城官場,都是出了名的糟糕,也就是聲名狼藉。
說到這裡,杜黃裳不無憂心地提醒丁晉,作為歸的下屬,一定要處理好和他的關系,這個人恐怕是在長安城再也無法立足,這才選擇外放任官,這樣的家夥,只怕出了天腳下,會更加肆無忌憚。
當時,丁晉感激地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事實,在歸登來新任刺史的這兩個月,他已經領教了對方的“厲害”,這對於和前任宇文刺史合作得相當默契的丁晉來說,更是很難適應。不過這些“為難”之事,他無法對杜黃裳明言,這既是下級不能責備領導的官場規矩,也是面問題。
官場,有一個稱作新官定律的東東叫:新官任三把火!
新官履新,絕不會蕭規曹隨,率由舊章,定會開動腦筋,搞些新名出來。為什麽一定要搞些新名?很簡單,如果前任老大怎麽做,新任老大就照著做,做得再好,功勞也是前任的,何以顯示新任老大的“創新”jīng神?何以顯示新任老大的突出政績?沒有創新jīng神,沒有突出政績,又怎麽能升官發財?
歸大人燒的第一把火就是命令下轄各縣將兩年內的“計薄”,交到刺史府,由自己重新親自審查核閱,理由是他懷疑下面有jiān猾官員哄騙官。
這裡說的“計薄”,也就是“zhèng fǔrì常工作記錄”,增加了多少戶口,開墾了多少荒田,抓獲了多少盜賊,收進了多少錢谷,全要記錄在案,定期加以匯編,是吏部考功司考核地方官員的重要指標之一。
現在,歸登來刺史說要重新審核過往的“計薄”,簡直可以說是沒事找事,往年的官員評考,吏部早已作出定論,你一個新刺史剛來,就要懷疑什麽官員jiān猾,這明顯違反了官場規矩,如果不是不通世事的真正“清官”,那就是別有所圖。
結果,歸刺史審核的結論是:諸縣皆無不妥,唯文裕縣“計薄”文字過於浮華,望以後重實地而輕表面,意思就是說文章錦繡但卻是花樣枕頭,暗指文裕縣不好好把主要jīng力放在工作。
可是實際的情況呢?並州數縣,卻是唯有文裕縣,自丁晉任後,連續兩年獲吏部“優等”考評,旁外之人,又怎清楚為了這“優等”二字,丁晉等人付出多少心血汗水?而其余諸縣,不過寥寥,在吏部考官筆下,不是“尚可”之語,就是“不及格”批評,而到了睜眼瞎歸刺史的嘴裡卻變成了:文裕官吏浮華,而其余諸縣尚算勤勉。
第一把火,不過是敲打而已,緊接著,歸大人又燒了第二把火:派遣刺史府“能吏”駐扎文裕縣醋坊,行使監督jiān妄、震懾宵小、為朝廷把持錢銀之責。
這下,並州官場的明眼人,都看出來了,歸刺史這是明擺著要和文裕縣令丁青雲過不去了。
雖然,神醋坊聲名遠揚,甚至達天聽,歸登來還不敢冒然觸動文裕醋坊的根本,但他派遣心腹駐扎醋坊之內,行監督之權,這就是奪權、霸佔的第一步,有了這一步,以後文裕縣署的領導們要有個閃失差錯,那就不能怪他歸某人不講情面了。
隨即,歸刺史第三把火又熊熊燒開:故意怠慢、拖延文裕縣署的工作和報告。但是他做得很技巧,掩飾得非常好,誰也無法指責於他,因為歸大人會說,諸縣事務皆繁忙,本官處理完他縣公務再說。
歸刺史分得清“主次”,文裕縣眾人可等不及啊,尤其是工作繁忙的時候,刺史府那邊公文稍微拖延一下,留給眾官吏處理事務的時間就會少了很多,稍有個疏忽延慢,刺史大人又會嚴詞質問:為何獨獨文裕縣治事懈怠?
挨了罵,還不能解釋。這讓文裕官吏很是懷念宇文成在的時候,想當rì,哪次不是刺史大人優先處理俺們文裕縣的公務?其他縣算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