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武陽河”西行,平遙再往西北走約八十多裡,便可看到清澈婉細的“裕河”,“裕河”匯流“汾河”的上遊地段,便是丁晉此番赴任的裕縣
據朝廷發給官員們的《地方志》記載:該縣西高東低,地形複雜,境內分布著平原、丘陵和山地東部為平原,土壤肥沃,水源充足,交通方便,是人口主要聚集地;部黃土丘陵區,面積較小,這裡溝壑縱橫,水土流失嚴重,荒地較多;再往西便為山區,山高坡陡,多呈東西走向,大部分生長有松樹和混合林,石為沙礫石,硬度不夠,主要山峰有五龍廟、百花崖、鳴沙峰、大東溝堖、大肚崖等
話說丁晉辭別平遙眾官吏後,一路北行,當日晚間便進入裕縣境內,在一處小驛舍休息一晚,第二日清早繼續趕往縣城,在正午的時候來到了裕縣南城門外
“裕縣”的城牆要比“平遙縣”破舊得多,出入城門的百姓多是身著桑麻布衣、面帶饑色,來往的商販稀稀落落,半天不見一個,拉運貨物的工具也多是人力推的獨輪角車,很少看到牛車、驢車,不用說馬匹
丁晉暗歎口氣,自己這一路行來,經過的幾個縣,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平遙縣的富庶,而裕縣尤甚,短短半日功夫,觀察到的景象全是破敗、荒涼,百姓臉上帶著對生活地絕望和麻木看不到一點希望
黎民不幸,罪在官員丁晉想起了臨行前,李翱對自己的提醒,據李翱的了解,並州的官場環境非常複雜裕縣尤甚五年換了任縣令,其必有棘手緣故李翱反覆提醒他一切小心為上,忍耐為先,切勿衝動
丁晉在城門口等了半個時辰,早過了預定之時依然不見迎接之人的蹤影難道並州刺史府地公沒有送到?還是另有別故?
這個熟悉地場面不禁讓他想起了當日赴平遙縣上任時,李翱對自己的故意打壓
不過丁晉不認為裕縣的官吏敢有這樣的念頭,自己的身份早已不是以前地縣令副手乃是一縣之尊,再愚蠢地下屬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以下犯上
他地性素來善為別人著想雖然心有氣,但還是考慮到或許其有其他變故也未可知,自己既然已經來到城門口,進去便是了,難道今天沒人迎接,自己還不進去了?
打定主意後,丁晉詢問了幾個鄉民,問好縣署所在,便牽著馬兒進入縣城
一路行去,只見縣城內的諸般景象同樣頗顯破敗,來往的百姓雖較城外多了不少,但還是少見衣飾富足者;主街兩邊地店鋪不是停業,便是門面狹小簡陋,客人稀少,商業極為不發達
讓丁晉頗為疑惑的是,走了大半個縣城,竟然沒有見到一個走街串巷地貨郎和擺著小攤的商販,整個街道兩邊除了那些破敗的店鋪外,沒有任何沿街叫賣的商人,這和繁華熱鬧的平遙縣一比較,便顯得為冷清奇異
既然沒有沿街叫賣者,這些店鋪本應客源充足才是,但是眼前的情形卻是讓人極為費解,難道裕縣城的百姓平日都不購買生活用品及其他物事?
“娘的,黃老三你賣這麽貴,老用不起,你留著給你孫女做嫁妝老家夥,活該虧死你”
一個大漢罵罵咧咧地從前面的一家布帛莊走了出來,神色憤憤
丁晉笑著攔著大漢道:“這位兄台請了,敢問此店布匹定價多少,為何見你如此憤然?”
大漢一怔,看丁晉很是面生,說的雖是本地方言,但帶著一股怪腔,只怕是外地人,心便起了嘀咕,支吾道:“管你甚事,某又不是買你的布”
說完,掉頭就走,留下丁晉尷尬苦笑
走進布店,見這小小的店鋪內光線昏暗,模糊看到在櫃台後面坐了一位白須老者,正垂著老淚,擦拭著什麽物事,丁晉遲疑著開口道:“老人家,請問貴店布匹如何作價?”
“不賣,快走”老者頭都不抬,冷冰冰道
丁晉笑道:“貴店開著店門迎客,客人進來卻說不賣,哪有這樣的道理?老人家快說價錢,我等不及要付錢拿東西了”
老者抬起頭,用滿是褶皺的眼睛打量了下丁晉,沉聲道:“一匹平布,價一百五十,你買不買?不買就趕緊走”
丁晉此時已走到櫃台前,仔細看去,卻見老者手擦拭的乃是一匹上好的錦緞,可能是放久了受潮,布面上滿是點點霉斑,煞是可惜
“一百五十?”
聽得老者報價,丁晉有些吃驚,就算是質量好些的布匹,在平遙城售賣也不過一百,這裕縣的物價怎麽如此之高?
很顯然,老者布店的生意很不好,這樣的價錢有人肯買才是怪事,老人也太不會做生意了
猜其剛才肯定在為錦緞發霉而傷心,丁晉好心勸道:“老人家,你的價錢定得有些高了,布帛之物從南方購得成本也不過五十,運抵本縣再加路費十,賣一百應該是合理之價如果你老能夠適當降低布價,布料會賣得很好,多賣多得,雖然單價減少,實際收入卻是增多了”
老者聞言,狠狠擦拭了兩下錦緞,罵道:“哪裡來的小,如此廢話,要買就掏錢,不買就滾蛋若價錢可降低,俺還用你來指教怎麽做?”
“為何不能降低價錢?這倒怪了難道您老不是此店掌櫃?”丁晉疑惑道
“砰”老頭用手掌狠狠拍了一下櫃台,怒吼道:“唆小,你不買就趕緊滾蛋,以為老不知道你是被派來試探俺們地狗腿?滾”
虧得丁晉好脾氣,被老頭一頓莫名其妙的怒罵還是禮數恭敬地拱拱手才出了店門出來後,丁晉若有所思地看看周圍冷清的店鋪,間或有幾個店主人無精打采地坐在門前,長籲短歎,他心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
再向前行了一裡地走過主街轉到縣署所在的官街丁晉疑慮解開了,原來是這樣
隨著他地視線看去,卻見不過百米地街道上路人如織;分布在縣署兩邊的店鋪,客人摩肩擦背手提著購買的物事,三三兩兩從店鋪而出和先前那些冷冷清清的商店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為何購買東西之人,都聚集到這裡呢?解開一層疑慮,卻又平添了另一份好奇
雖然俗話說“衙前自古好景觀”,一個州縣衙署,必然是城市的心地帶,被眾多商家眾星捧月般地環繞著,歷來便少不了種種繁華景象比如,平遙縣署周圍,為了服務那些鄉下來告狀訴訟者,便是客棧林立,酒樓喧嘩,吃喝玩一條龍,生意非常興隆;除了客棧外,茶館也是少了地,茶館裡擠滿了各色人等,來打探消息地、來提供消息地、寫狀紙的、談交易的,都是圍繞官府事務展開,不一而足
縣署周邊,也是藥鋪大發利市地地方,因為惟一的公立醫院“醫官署”按例就在旁邊,醫院就醫,藥鋪買藥,相得宜彰,加上衙門裡開庭審案,打板竹筍炒肉之類是家常便飯,總少不了帶旺一些藥鋪地生意;還有錢莊、當鋪之類金融行業自然也不能缺
這諸多行當,有供自然是因為有求,都是圍繞在官府的“權利”周圍發財致富而“裕縣”的情況卻和“平遙縣”大大不同,除了這些和縣署密切相關的“產業”外,一些日雜店、糧食店、板車店、水果店等等,竟然也開在了這裡,而且生意同樣紅火得很,和丁晉先前見過的那幾個店的境況完全不同
丁晉裝作顧客,詢問了幾處店鋪,果然,他們的價格要比前面主街的商鋪便宜許多
在這個過程,他還心細地發現一個不引人注意的現象,這幾十家店鋪外的店旗上,都在大大的店名下面,打著一行小字孫記長富
“長富”是富貴喜慶的意思,而“孫記”應該是指店鋪的控股主人姓氏,丁晉吃驚不小,難道這些店鋪都是屬於一家擁有?小小的裕縣何時竟出了如此巨富豪商?
這種幾乎是壟斷性質的生意模式,再對比裕縣窮困破敗的景象,丁晉思量下去,隱約地預感到此番赴任,只怕會遇到很棘手的問題
“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縣署大門同平遙縣一樣,照例是朝南開著的,這是體現官府尊貴的意思丁晉走訪了幾個店鋪後,便向縣署門口行去
不想,他牽著馬兒還沒走到門口,那早已虎視眈眈的衙差已經喝道:“哪來的小,何事在此徘徊?快快給大爺離開”
丁晉臉色沉了下來,盯著衙役沉聲道:“本官乃任裕縣令,難道進不得此門?”
衙差聞言大吃一驚,前幾天便聽得朝廷要下派一位縣令,卻不想來得如此之快,自己竟然還不長眼地呵斥於他,要是縣君大人發怒,只怕一頓板是少不了了
衙差心恐懼,幾乎要向丁晉跪下來,屁顛顛從台階跑了下來,卑聲道:“大人勿怪小的嘴賤,大人勿怪”
“好了,好了,帶本官進署”丁晉不耐道
看丁晉似乎對自己非常不滿意,衙差哭喪著臉卻不敢再多言,一邊帶頭引路,一邊向內高呼道:“縣君大人駕臨,快快出來迎接
他這一嗓倒是夠洪亮的,丁晉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響,可惜衙差連吼了三聲,既沒人應聲也沒人出來,縣署大院空空蕩蕩,路過幾個曹房“辦公室”,向裡面瞧去,不要說人影,鬼影都沒一個
連進三個院落,終於尋到了人,只見七八名小吏在院擺開數隻桌椅,閑地坐著聊天曬太陽,桌上還盛放著些許水果點心,吃著聊著笑著,小生活真是滋潤
得悉丁晉是任縣令,諸胥吏慌亂地把桌椅收好,然後恭敬地站在他面前等待訓話
再說丁晉,看過縣署的情況後,肺幾乎快被氣炸,諾大的官署大白天竟然沒有幾個人上班,玩忽職守竟至於此習慣了平遙縣有紀律、有秩序的工作,他加不能忍受自己將要統管的是如此不堪境況
深深吸了幾口氣,把怒火強壓下去,丁晉吩咐眾小吏去將縣署的人都叫來,等會在大堂開個“見面會”
小吏們答應著,慌慌張張去尋人,不一刻, 又不知從哪個角落裡搜出來十幾位同僚,一共二十余人,集合在大堂,等候丁晉“開會”
大堂名喚“節愛堂”,也就是百姓說的訟堂,是縣令升堂斷案的地方,堂內很寬敞,無奈來的人稀稀落落,隻佔據了很小一塊
清點人數,整個裕縣縣署共有七十八個官吏不包括最低級的雜役,實際在場的只有二十三個,加離譜的是,幾位主要領導,除了那位暫代縣令職而棄官逃跑的縣丞外,主簿、縣尉竟然都不在戶、吏、法、兵、禮、田曹,裕縣隻設置了其三曹,在場的只有一位不知何故鼻青臉腫的“司田曹”索秀玉,其他兩曹主官同樣不在
至於學正、市令、驛官等,辦公地點並不在縣署,所以也未到達
看著這群站著都似乎有些無精打采、吊兒郎當的胥吏,丁晉氣得臉色鐵青,難道這些人就是自己以後要依仗建功立業的手下?
話都不想多說,隻覺得氣憤加上失望,渾身疲憊,丁晉隻用一雙怒其不爭的眼睛掃視著眾人小吏們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或是羞愧、或是膽怯、或是心虛,皆不敢仰視地低下腦袋,一副怏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