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襄州刺史 第六十二章 死下去
第六十二章 死下去
元帥府行軍左司馬周俠一來到襄陽。就和丁晉閉門密議。這一議,整整議了一日一夜,連吃飯洗漱,都由心腹小吏端進屋去服侍。
密議完畢,周俠告別丁晉,馬不停蹄地回到城外軍營,就連城中各界為他舉辦的歡迎宴會,都被他不留情地拒絕了。
周俠離開後,一個很隱晦的傳聞就在刺史府中不脛而走:據說,丁刺史和周司馬已經掌握謀逆之事的魁首元凶,不久之後,就將提大軍將其一網打盡。
不過,這個傳聞也僅在官署中私下傳播,因為,丁刺史嚴厲下令,禁止署中官吏和外界溝通,以防泄密。或者,也正是這樣的規定,讓大家更加相信這個傳聞的真實性。
在這樣的背景下,丁晉召集刺史府重要官吏,開了一次秘密會議。
會議上。鐵保、狄波等人,稱述了這一段時間他們的進展情況。據他們講,他們已經在古槐鄉、磨盤鎮兩地收集到了關鍵性的證據。
古槐鄉?磨盤鎮?某個人心中一跳,這些地方可都是秘密鹽井、礦場所在地,丁晉指使鐵保等調查這些,難道真的是發現了?
聯系到傳聞的內容,他不能不考慮事情的嚴重性。
或許是這種想法的影響,整個會議過程,他都感覺丁晉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是飽含深意、意有所指,疑神疑鬼下,他心中的憂慮更為加重。
會後,丁晉又反常地將他和狄波二人留下,正在他忐忑不安的時候,丁刺史說出了一席話。
原來,丁刺史在懷疑司務參軍賀勝是奸細。
丁刺史的懷疑,來自於幾名盜匪的供述,據他們講,他們曾和賀勝交情莫逆,賀勝還曾幫他們開脫過偷盜罪名。
另外,賀勝平日的豪奢和花費無度,也很可疑,應該是有別的門路獲取錢財,很可能就是貪贓枉法,暗行違法之事。
丁晉吩咐他和狄波密切監視賀勝的一舉一動,必要時,可以立即緝拿歸案。
他大聲領命,丁刺史的命令。真是太合他的心意了,如果能將賀勝定為內奸,轉移他人的視線,相信自己在刺史府中的地位,將會穩固不少。
他甚至已經在考慮,用辦法將賀勝的罪名定死更為合適。當然,死人是最合適的,必要時,或許可以趁賀勝外出之時,將他殺死,偽造一種殺人滅口的假象。這樣,賀勝這個“內鬼”既然死掉了,丁晉等人的警惕心應該會松懈不少。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得立即通知舅舅和公子他們,必須得馬上消滅所有可能暴露的東西,來他個毀屍滅跡,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周俠的大軍再厲害,他敢隨便動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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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人已經當場抓獲。並啟出一封密信。不過,信中之言另有玄機,屬下無能,沒有解出真正的內容。”狄波慚愧道。
丁晉接過信,看了兩眼,那是一些邏輯關系非常混亂、前言不搭後語的言語,很顯然,這封密信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才能解析真正的信息。
“接頭人始終沒有來?”
狄波恭聲道:“是的,大人。卑職的手下非常謹慎,不可能暴露行跡,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已經斷絕了一切往來,沒有再派出聯絡人。”
丁晉搖搖頭:“未必,也許他們另有緊急時的聯系方法,或許,咱們的行動太急躁了。好了,事已至此,懊悔也無用,你把他帶進來吧。”
狄波躬身退下,不一刻,兩名衛士押著五花大綁的李美玉走了進來。
丁晉沒有下令松綁,蔡建德死時的慘狀,經常在他腦海裡回蕩,丁晉可不想將一個凶險之人,毫無控制地放在自己面前。
裝寬容大度,也要視情況而定,隨便涉險,君子不為。
李美玉還是一副木訥老實的表情。但是他的話很尖銳:“姓丁的,真是好計,沒想到你表面裝得正派,內裡卻是如此陰險狡詐。哼哼,在下一時大意,上了你的勾當,也沒有好埋怨的。不過,想要從我這裡知悉,那是不可能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丁晉一時語塞,老實說,他原本想以情動之,可是看情形,李美玉似乎是一塊硬骨頭。
半響,丁晉歎道:“念在昔日曾為同僚的情面上,本官本想說服你,以減輕你的罪責。可看來,你好像並不願意領情,罷了,某何必徒費心思。本官將你交付狄司法,想不想說,你到時再考慮。”
李美玉冷笑:“丁大人,莫要太得意。有一日,或許你也會是階下之囚。”
丁晉拱拱手,笑道:“不勞李兄掛慮,本官自有主張。”
李美玉轉身,大踏步向外走去,快要走到門口,他回過頭來:“在下相信丁刺史是真丈夫,俗話說一人之過,不累旁人,李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請求大人不要牽連無辜之人。”
“無辜之人?不知蔡建德大人是不是無辜之人?還有那些喪命在匪兵屠刀下的百姓和將士,哪個又不是無辜之人?請李兄不吝賜教。”
李美玉臉色發白,沉默了好半響,才艱難地說道:“如果。。。。。某指證一二,大人,大人可肯放過某家人?”
丁晉正色道:“本官怎麽可能真的罪及無辜?不過,如李兄願意坦誠,本官倒擔心有人加害他們,不過你放心,本官可將他們遷入官署,加派人手保護,必不有失。”
李美玉又猶豫了很長時間,終於點點頭,表示服從,接著他說道:“請大人予在下一處靜室,某當將所知,一五一十稟明呈上。”
丁晉考慮了一番,覺得不如給他個機會,於是下令照辦,為李美玉尋得簽押室旁邊一處小室,筆墨紙硯等物若乾,又吩咐法吏龔天雄及兩名衛士,在屋內嚴加看守,屋外更是戒備森嚴、防衛重重,以防發生意外之故。
這番布置的顧慮,主要是擔心有人會殺李美玉滅口,可是丁晉萬萬沒有想到,李美玉會自己殺掉自己。
李美玉用一隻禿筆插入自己的喉嚨,殘忍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丁晉聞訊趕來時,李美玉還沒有咽氣,他用雙手緊緊地握著一支毛筆,以頂部堅硬的一端,深深地扎入喉管,鮮血噴濺得到處都是,牆上、地上、還有龔天雄的臉上。
龔天雄嚇得有些呆滯,丁晉怒道:“怎麽回事?你等到底是乾吃的,連一個犯人都看管不好。”
龔天雄結結巴巴地說道:“稟。。。稟告大人。小人實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他先是謊稱口渴,小人便讓衛士給他拿水碗,他接著又驚叫外面有人窺視,小人怕發生意外,急忙跑到門前觀察。就。。。就這個當口,他就把筆插到自己身上,小人等實在來不及阻攔啊。”
跟在丁晉身後的狄波掌打在龔天雄腦門上,罵道:“廢物!傻蛋!你們壞了大人的好事。”
丁晉揮手阻止了狄波的責打,緩緩道:“事已至此,也不必太責怪他們,李美玉一心求死,是本官疏忽了。”
此時,一名衛士膽怯而小聲地道:“。。。小的看到人犯好像寫了點東西,大人要不要過目?”
龔天雄急忙拾起地上散落的箋紙,雙手捧著,諂媚地呈給丁晉。
丁晉一看,直氣得七竅生煙,原來,在一張沾滿血跡的紙上,李美玉端端正正地寫著幾個小字:姓丁的,想知道真相嗎?某在九泉之下告訴你。
狄波偷偷撇了一眼,怒道:“大人,下官這就將李美玉家眷仆從全部緝拿歸案,嚴刑拷問下,就不信查不出分毫端倪。”
丁晉聞言,眉頭緊皺,狄波以為他不喜牽連無辜,忙道:“要不下官從別的渠道追查此事?大人放心,下官勿要為大人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丁晉咳嗽了幾下,沉聲道:“恩,還是就按你的意思辦吧。將李美玉全家緝拿,尤其是其妻王氏,必要細細盤問,也許會得出些有用的口訊。狄波,這次可要用心了,本官不希望再出現今日此般情況。
狄波的手段確實很厲害,隻半日,就從李美玉的妻子王氏口中撬出一些重要東西。這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李美玉有個遠方舅舅,彼此關系甚厚,這個舅舅還是他的童蒙老師。並且,李美玉能調到襄州任職,也是舅舅運作的功勞,聽說他在安國郡王府做事,很有能力。
王氏被折磨得半死,終於從久遠的回憶中記起這個舅舅的名字:崔式之。很奇怪的問題是,當李美玉在舅舅的幫助下,來到襄州做官後,兩家反而沒有了走動,這也是王氏一直想不起來其名字的原因。
丁晉分析後,認為崔式之和李美玉應該是早就有了密謀,因此,當李美玉來到襄州後,為了避人耳目,兩人反而斷絕了來往。
安國郡王府掾佐崔式之?
丁晉知道這是一個在王府中佔據舉足輕重地位的重要人物,如果能將他抓拿歸案,也許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早已暗中囤兵在鄢城的鐵保,建議直接上門抓人,如果郡王府敢反抗,那麽正好一網打盡。
這個建議的缺點是太倉促,丁晉還沒有做好和郡王府直接衝突的準備,而且最大的問題是,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容易落人口實,如果抓不到人,更是被動。
用葉僧調侃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太魯莽。
狄波提了兩條建議,一條是嚴密監視郡王府,並在崔式之外出時,暗中將其抓獲;而另一條就是放長線釣大魚,派人密切跟蹤此人,搜尋崔式之背後更大的主謀。
其實這個更大的主謀,大家心裡都清楚,很有可能就是郡王府的實際掌控者—公子王保。但是面對這種勢力盤根錯節的的權貴,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才能對他真正做到致命一擊,任何的不謹慎,都是危險的。
丁晉否決了狄波的第二條,因為李美玉自殺的消息是瞞不了多久的,再說狄波又將他的家人全部關入了大牢,丁晉不相信以“智慧”聞名的崔式之會不派人盯著李美玉方面的動靜。如果他一旦知道李美玉出事,那麽放長線很可能抓不到大魚,還讓小魚也跑了。
最後,眾人商議的結果是,在不驚動郡王府的前提下,盡快抓獲崔式之。
這條共識,也馬上成為丁晉的命令,交付下面執行。
可是,很快下面的密探便返回了消息:崔式之已經在王府失蹤數日,他們正在努力尋找其下落。
丁晉聽了這個消息後的第一反應,就是認為崔式之恐怕已經凶多吉少了。看來王保為了自保,已經凶殘到極點,連崔式之這樣的得力心腹都不惜痛下殺手。
雖然這條線索暫時又斷了,不過丁晉並不急躁,王保越瘋狂,他越有信心。
丁晉下令:嚴密封鎖襄州所有關卡、交通要道。崔式之如果活著,定讓他插了翅膀也飛不出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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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彥又在勸王保速殺崔式之。
王彥擔憂之色,溢於言表,他說道:“李美玉十有八九已經落入丁晉手中,他一出事,官府遲早都會查到崔式之身上。崔老雖對公子有大功,但值此大廈將傾之時,公子安危至關重要,只要公子無恙,吾等死而何憂?”
王保臉上呈現著一種不健康的顏色,他常對鏡自照,心頭不由地浮現出一個不吉利的詞:死灰色。
他靜靜地坐在榻上,愛憐地撫摸著掌中的蚯蚓,任憑王彥說得多動情、多在理,始終不發一言。
王彥見此情形,苦笑連連,悲歎道:“是,某知道公子雖手段時有暴虐,卻實為重情重義之人。可是,公子難道不為崔老著想嗎?若今日是區區在下有身陷之厄,某當自盡以謝公子之恩,必不讓丁晉之輩得逞,而某猜想,崔老也定有這番心意。某認為,崔老也肯定不希望因為自己而牽連公子,那樣,比讓他死更難受啊。”
“不,不要說,說了!”王保終於開了口,但是語氣很嚴厲。
王彥不為所動,繼續苦勸:“請公子早下決斷,以免被官府捷足先登而悔之晚矣。”
王保大怒:“你,你想死?我我,我先殺了你!”
王彥不怕死,如果他有一點怕死,就不會有今日的局面,他更大聲地勸道:“崔老不死,王府不平。請公子賜令。”
砰,一聲巨響,王保狠狠地拍在案幾上,他的眼睛血紅,如惡狼一般瞪著王彥,王彥同樣毫不示弱地看著王保,一臉的決然。
王保呼呼喘著粗氣,過了不知多久,他的臉上浮起一絲哀容,疲倦地揮揮手道:“你,你先下,下去,容我,我考慮一下。”
“哎!”王彥重重歎了口氣,失望地大步而去。
等王彥離開,王保哆嗦著手掌,小心翼翼地將拍得粉碎的蚯蚓殘渣,一點一點地從案幾上收起來,聚集成一小堆。
王保哀傷地自言自語:“就,就剩下。。。你們了,你,你們何,何忍離,離我而去?”
王彥一臉怒氣出來後,想想,不甘心,於是找來王直,逼問崔式之的藏身之處。
王直害怕地哀求道:“要是小的告訴大人,公子必會處死我。大人您就不要再逼小的了。”
王彥嘿嘿冷笑:“好,你不用告訴我。不過要是公子知道你誣告王燁的事,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
王直既驚恐又怨恨地叫道:“那是大人您指使我乾的。。。”
“可是誣告王燁的可是你的心腹手下!嘿嘿,別忘了,王燁一死,你的利益最大,你說公子會相信誰?”
王直心中生出無比的怨恨,真想不顧一切將這個翩翩佳人般的惡魔掐死,可是,想到王保的殘酷手段,他的一切怒氣都迅速瓦解。
王彥放緩語氣,安慰道:“你大可放心,這事只要咱們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有人會知道。此外,某還有善後之策,定讓你牽不上半點關系。”
軟硬逼迫下,王直很快就妥協。時夜,他帶著王彥,來到了崔式之的藏身之地—鄢城保善寺的後山倉庫。
這裡的僧人早已默契地離開,他們雖然知道王保窩藏的人肯定是不法之徒,但是在王保的yin威下,從來不敢違背。
王直的人很快就將外面的暗哨和侍衛清除,等到他和王彥大搖大擺地走進崔式之的臥房時,卻沒想到穿戴整齊的崔式之正端坐在榻上一臉坦然,似乎早就等著他們的到來。
“你們終於來了。老夫以為你們昨晚就該到的。”崔式之微笑道。
一刹那的失神,王彥兩人開始還以為是陷阱,不過很快就排除了這個懷疑,王彥笑道:“老東西,是不是猜到自己的大限到了?別再擺你往日的風光架子,你完了。”
王直從驚懼中恢復過來,也想學王彥瀟灑地說兩句,不過乾乾地嘴唇才動了動,就看到崔式之那雙明亮的似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一驚,再也說不出話來。
崔式之歎息一聲,聲音中有著仿佛千萬年的疲倦,他目視王彥,說道:“是公子派你們來的?”
王彥惡毒地笑道:“對,公子讓我們來取你的老命。崔式之,你沒有想到有今日吧?無錯小說網不少字”
崔式之聞言,反而滿意地笑了,笑容中有著無限的欣慰,王彥怒道:“你笑?老東西你到底笑?”
崔式之拂拂衣袖,長身而起,動作比王彥每一次所做的更灑脫,他歎道:“公子果然不想殺我,也不枉費老夫對他傾注的一番心血。哎,王彥,你好自為之。”
說完,崔式之決然地撞向牆壁,頭顱迸裂而亡。
王直畏畏縮縮地湊到屍體前摸了摸,驚聲道:他。。。他死了。
王彥俯身檢查了一番,崔式之確實已經斷氣,他這是真撞,一下就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王彥想大笑幾聲,可是喉嚨隻發出幾下古怪的響動,頓了頓,隻得低聲吩咐:“好了,按某先前的布置,讓人報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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