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襄州刺史 第六十一章 殺人
第六十一章 殺人
縱觀歷史。凡奸臣發跡,一般都離不開一種似乎源於天生的奸才、邪術。歷代奸臣作為,大都依次有投機鑽營、陷害異己、保官保身、偽裝善矯飾等方面的行為。但他們在這些方面的具體做法又各不相同,各自有著自己獨特的技巧和絕招,顯示著各自特有的天賦、性格和靈魂。
李景儉在處理政治鬥爭、官場危機這一條上,尤有獨到的手段。
他的絕招就是,安穩時期,未雨綢繆。危險關頭,丟卒保帥。
李景儉很貪財,而且許多人都知道他家有巨財,但是一直抓不到他的馬腳,原因就是他善於利用他人為自己斂財,凡事並不出面,如果出了問題,那麽就將他人作為替罪羊推出去為自己消禍。
這一招,雖然看起來簡單,但要真正做好,並不容易。誰也不是傻瓜,肯豁出自己的性命為別人消災解難,自然有其不得不為的原因和道理。
原因和道理,認真說起來很麻煩。但歸根結底就是兩條:感情投資和利益收買。
一些人在他假惺惺的“情義”拉攏下,又被榮華富貴吸引,不知不覺鑽入了他的套中,甘心情願為他賣命。
除了隨時可以為自己獻身的“卒子”,李景儉做事也非常謹慎。他雖然貪財但輕易不下手,一些小利小財,他根本看不上眼,認為不值得冒險。可這並不代表他膽小,凡是他出手的,無不代表巨大的利益和風險。而為了降低風險、保證自身安全,李景儉發展出一套“牽線理論”。
牽線,取牽線木偶之意。大致的做法是:每一個可以給他帶來豐厚收益的“門路”,也即他所謂的“金礦”,李景儉都會安排一個極其信任的總負責人做最上層的“牽線人”。這個“最上牽線人”不僅要可靠,最重要的是,關鍵時候能夠站出來犧牲自己來撇清李景儉的嫌疑。
最上牽線人下面,又平行分布數個乃至數十個第二層牽線人。這些人職責各不同,有負責出面和對方聯系的,有運贓、保贓、銷贓的,有必要時采取武力行動的,有負責情報收集和分析工作的,等等。這些牽線人各司其職,而且彼此身份互不知曉、互不聯系,隻對最上層或者最上層牽線人派出的聯絡人負責。
這些牽線人以下,就是具體負責人員。又可按照情況需要,分布幾層等級。分層的目的是為了安全,如果情勢需要。各部門牽線人可以有權利,隨時處決某一層的負責人,防止秘密暴露。
事實上,這些部門牽線人不曾想到的是,最高牽線人也有這樣的授權,可以視情況隨時消滅某一個牽線人,當然,目的還是防止為了更高層次的暴露。
他們內部的話,管這個叫“掐線”,很形象,也很冷酷。
掐線當然不只針對單條“門路”內部,如果“金礦”出現問題,必要的時候,李景儉可以將整條線完全掐掉。
襄州發生的事情,讓李景儉不得不考慮這種做法的可能性。
但是,其中,還是有一些顧慮。
首先,和王保等人的合作,確實帶給他們巨大的收入,尤其是這一年鹽井的暴利,讓李景儉一樁思謀良久之事提前開始了實施。如今就這麽斷然放棄,想想實在可惜,還有些不甘心。
再者,就是安全問題。任何人都會得意忘形,包括李景儉。襄州的巨大收益,讓他欣喜若狂,相應地也放松了警惕。在這條“門路”上,他第一次拋頭露面,原本是想拉攏王保,做點感情投資,可是現在看來,卻成了很不謹慎的行為。如果要掐掉這條線,那麽就必須先清理掉有可能的隱患,比如胡鐵頭,比如王保。
最後,就是替罪羊的人選。負責這條線的人,是李景儉多年的心腹,李景儉自問對他是恩重如山,如果當年不是自己提攜他,沒準他還在終南山中寫書立傳,如何會有現在的錦繡前程?此外,他尚有要害在自己手中把持,因此,忠誠方面應該沒有問題,所慮者,主要是他的身份,夠不夠做這個替罪羊呢?
李景儉是個謹慎的人,自從得悉襄州事件的詳情後,他再不敢怠慢此事。並且,他認為如果事情暴露,絕對是一樁震動朝野內外的醜聞,所造成的影響,可能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大得多。那麽,牽線人夠份量承擔嗎?
李景儉認為不能不做更謹慎的安排,在他二十年的宦海生涯中,比這更危險的事情也面對過,之所以能僥幸生存下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未雨綢繆,事先做好了妥善的布置。
可是,在這件事情上,誰是更合適的人選呢?
一個人名不由地浮上心頭:錢伯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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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景儉準備殺人的時候,王保已經在殺人。不過一個是用嘴殺—收買人心,讓他們去替自己死,一個是真正用刀殺。
王保殺了太多人:曾鐵哥、王嘉憲、蔡建德、連遠在淮西的王燁也莫名其妙的丟了性命,只是有人密告說他行跡不穩。而那些拋頭露面為他辦事的頭目,更是被殺者不可計數。
王彥建議:掃除痕跡,在所不惜。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王保不惜代價,任何人只要被發現有暴露的危險,那麽等待他的就是秘密衛士雪亮的長刀。
王保已瘋狂,眾人惶惶不可終日。
私下。王志對崔式之建議道:現在我手握王府兵權,崔老您又有威望,不如殺了王保,大家尚有一條活路。
崔式之不答應,憤然道:一日為主,終身敬奉,你這樣勸我,不是陷我於不義嗎?
王志急道:不是大家不想輔助王保,只是他殘暴變態,動則殺人,大家早已心存異志。您還指望大事?您也不要有顧慮,如果同意的話,行動由我們來負責,絕不讓崔老擔不義之名。
崔式之考慮了一下,問王志是不是已經制定具體的方案。
王志以為他心動,一五一十地答道:我的手下會尋機將王保勒死,對外就說他暴病身亡。至於王彥、王直那些小人,乾脆都活埋了,來個毀屍滅跡。這樣,即便官府有所懷疑,找不到證據的情況下,也只有不了了之。再說,只要王保一死,那些謀反之事,也就煙消雲散,大家以後可以安安穩穩睡覺了。
崔式之假裝無奈地點頭答應,結果,王志前腳一走,他就遣心腹密告王保。
王保大怒,立即就要召王志來殺掉他,王彥提醒道:王志嘴裡說大家,那就是有很多人參與了密謀,不如將王志生擒,嚴刑拷問後,將其他人一網打盡。
王保再次讚賞王彥的智慧,接著,設了個套,誘王志前來,眾衛士一擁而上,將王志擒住。
王志知道事情敗露,歎道:我因為敬佩崔式之的品行,所以才找他商議,想不到他迂腐至此。罷了,事已至此,我沒話好說,王保,老子在地府等著你。
說完。不等衛士反應過來,立即咬斷舌根,鮮血狂湧而出,王彥急忙令人給他治療,但血流如注,任何止血的手段都沒有用,不片刻,王志氣絕身亡。
王志死後,余者更是心生恐懼,有一二人竟然想到逃亡,結果被王保抓回,當著眾人之面,酷刑折磨而死。
王志雖死,並沒有打消王保的疑心,他看每一個人都是面目憎惡、非常可疑,似乎人人都要背叛自己。就連忠心耿耿的崔式之,也因為幫著王志的家人求情,而被他嚴厲責罰。胡鐵頭的抗命不歸和王志的犯上作亂,深深刺激了王保脆弱的自信心。
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更為不好的消息:武元宗派心腹周俠,統兩千健卒,駐扎襄陽,協助丁晉調查山匪逆亂真相。
雪山加霜,緊接著,和宰相李景儉聯系的人突然失去了消息,過了些時日,長安城的探子才查明情況,原來那個奸詐的李老貓,想要和己方斷絕來往,撇清他在其中的關系。
這麽關鍵的時候,李景儉竟然撒手不管了,王保氣得大罵。李景儉,錢伯芳,王武俊、吐谷楞、李光顏,這些人,誰沒有從他這裡拿過大好處,哈哈,現在事情要敗露了,大家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好,老子倒霉了,誰也別想好過。
或許是因為李景儉的這番刺激,王保變得更加瘋狂,一方面,更加激烈地殺人,凡是那些有可能泄露秘密的知情人或身份暴露者,一個都不留,全部除掉;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開始清理那些一直舍不得丟棄的東西。那是他東山再起的依賴,可也是能輕易毀掉一切的證據。
這項任務,王保交給了他現在最信任的人—王彥,他指令王彥:不管有多大價值、有多珍貴,只要是可能暴露秘密的東西和證據,全部毀掉,都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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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掩飾,越容易敗露。
王保的瘋狂和混亂,反而更快地引起了丁晉的懷疑。
其實,早在之前,他已經有些懷疑安國郡王府在這些事件背後扮演的角色。這些懷疑起先是出於一個最基本的分析:憑著郡王府在襄州的人脈和能量,山匪的諸般動作,可能瞞得過他們的注意嗎?
但是郡王府在之前、之中、之後,對於這件事都沒有一絲一毫的上報和呈述,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們是不是在其中也有牽連?
於是,丁晉秘密派遣人員暗中關注王府動向,結果,情報人員收集回來的種種蛛絲馬跡,讓王保暴露出來的問題越來越大。
最主要的一點是,多名王府重要成員,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情報人員的分析是這些人很有可能已經凶多吉少,如果這些人真的被殺了,那就又引出一個問題:王保為要殺掉如此多心腹?他在掩飾?
想到王嘉憲、蔡建德的死亡,丁晉心中有了一些計較。
但是現在還不是“動”的時候,丁晉歷來信奉一個原則:對付敵人,必須做到致命一擊。如果沒有準備充分,最好按兵不動,等待最佳時機,再給予對方雷霆攻擊。
不過,不動並不代表無所作為,一方面,丁晉下達多項加強刺史府防禦守衛的戒嚴措施,並且給所有官員都配備了侍衛保護其安全,避免再發生王、蔡慘劇。
另一方面,密令鐵保、狄波、張歸霸等幹練之人,按照事先議定的策略行事。他們的任務,可以歸結為四字:打草、驚蛇。
這也符合丁晉一貫的對敵手腕,他總是喜歡讓敵人自亂陣腳,然後再瞅準要害,給予致命一擊。
再一方面,賀勝的歸來,也宣示著“打鬼行動”的正式開始。
這個鬼指的就是那個讓丁晉寢食難安的“內鬼”,內奸不除,刺史府永無寧日。
不要誤會,內鬼不是賀勝。不過,丁晉也險些將他定為奸細處理,壞就壞在,賀勝這個家夥實在很像被腐化的官員。
賀勝此人,性格狡猾虛浮,功利心重,再加上他社會關系複雜,平日來往的多是一些三教九流之輩,難免給人的感覺就是這人很邪。此外,他還很愛在上司面前表現自己,這本沒有大錯,不過看在丁晉眼中,卻不由地起了疑心。
丁晉為官多年,對於官場上的一些現象,也總結出了自己的一套道理。比如在這個人際關系非常複雜的衙門裡,初任的官員,對屬下不了解的前提下,最要警惕的就是兩種人:官不大,特能辦事的人;賺錢不多,特能花錢的人。
因為這兩種人,不是自身能力特別突出,就是另外有旁門左道之術,往往,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而賀勝,可謂是兩者俱全。他的官品不高,職務也不重要,但無論是誰,有困難,只要求助他,一般都能給你解決;而同時,賀勝的俸祿雖說還過得去,但並沒有達到肆意揮霍的程度,可是丁晉暗地知道,隻上次他幫忙抓張歸霸,為了得到僧人的支持,就一次性敬奉給寺廟一百貫香火錢。
這可以說是揮金如土了,賀勝憑能如此富有?除了貪贓枉法,還能有。
丁晉將賀勝定為重大嫌疑分子,並遣密探暗中調查賀勝的家庭情況。這個時候,正好趕上朝廷派來宋均子為首的調查人員,丁晉對賀勝有疑慮,又擔心他在調查過程中,突然跳出來給自己使壞,於是隨便尋了個借口,將賀勝打發到汴州去公乾。
當時,丁晉甚至有了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念頭,如果賀勝敢抗命或者陽奉陰違,那麽,他即刻就要治賀勝重罪。
幸好,賀勝這個家夥功利心很重,他既然已經鐵了心要跟著丁刺史的步伐進步,自然對丁晉的任何指示都是惟命是從,並且,賀勝還自編了幾句順口溜,時時督促自己,那就是:任何事都聽丁大人的,對於丁大人的舉措,要堅決支持,丁大人反對的或者厭惡的,要堅決反對。
賀勝這一走,走得太對了!很久以後,當賀勝知悉一些事情的真相後,除了後怕,更多的還是慶幸。
賀勝走後,蔡建德在刺史府內被謀殺,經過刑事人員的調查,表明他是被熟人殺死的,並且這個“熟人”,應該就藏身在官署內。
丁晉立即將這個“殺人者”和“內鬼”聯系起來,當然,殺人者也許未必是那個內鬼,或者是另外一個潛伏分子,但是這個可能性很小,丁晉不相信刺史府的官吏已經全部被腐化。
也有可能,殺人者不是內奸本人,而是他指使的手下。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影響最後的判斷,那就是不管殺蔡建德的是不是內鬼本人,這樣重大的事情,肯定有他的授權,那麽,賀勝當時並不在襄州,從這個判斷來說,賀勝的大半嫌疑已經被去掉。
如果賀勝不是內鬼,最有嫌疑的就是記室參軍李美玉。
想到那個憨厚的李記室,丁晉實在不願這個猜測成為事實,可是再想想蔡建德的深藏不露,丁晉不能不謹慎。
如果李美玉真是內鬼,他所能夠造成的危害性,要比賀勝大得多,因為他的身份確切來說,就相當於丁晉的書記官,一些機要公務,是需要他經手的。
所以,必須盡快查明李美玉的嫌疑。
這個時候,賀勝回來了,他帶回了元帥府的回復公文,這證明了他確實到過汴州。而且,調查賀勝家庭的密探也傳回了消息,他們查到的情況是,普州賀家雖無余財,但賀勝的嶽父卻是當地非常有名的富戶,賀勝的錢物,很有可能來自嶽父的支持。
這倒和丁晉當年的情況很相似,同樣是嶽父資助女婿博取仕途上的進步,不過,這在當世,是一件很普遍的現象,一些人雖然有錢但沒有社會地位,於是通過幫助做官的親戚或者朋友,來間接提高自己的政治待遇。
賀勝的大半嫌疑被洗清,李美玉的問題就更加突出,於是,丁晉決定設一個局,抓出這個遲遲不願露出真面目的內鬼。
丁晉也要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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