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襄州刺史 第四十九章 換將(下)
第四十九章 換將(下)
在解放的一番敘述下。丁晉才知道,張歸霸這次又換了職業,他現在所從事的是一項不太好的工作—流氓。
不過,張歸霸這個流氓和一般的流氓不太一樣,首先,他這個流氓很狡猾,雖然襄陽城幾乎所有的官吏都知道他從事非法之事,專門靠敲詐勒索來騙取錢財,但是一直無法抓到有力證據來定他的罪行。
第二,他是個有追求的流氓。張歸霸對那些整日混跡在襄陽街頭做無賴之事的小流氓,從來都是不屑一顧,事實上有很多小流氓想投靠他,但是都被張歸霸拒絕了,更甚至,張歸霸雖然在做流氓的事情,可是他並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一個流氓。
一個曾經的英雄,變成了一個狡猾的愛面子的流氓,從解放的言語中,丁晉得出的結論就是這樣。
不過,丁晉可不管他現在是流氓還是刑徒,只要他是可用之人。他就有辦法啟用他,那麽,這個張歸霸是否可用?
現在的兩個人選:牛畏有能力,善用兵,而張歸霸是曾經的剿匪英雄,富有經驗。表面來看,似乎兩人半斤八兩,各有所長,難分高下,不過這只是從能力上來看,如果再考慮其他方面的因素,比如丁晉在團結兵中所要達到的製衡目的,那麽兩人高下立判。
牛畏是谷城縣尉,是朝廷已經正式授予的官員,即便剿匪獲功,應該是另有獎賞,不會讓他直接進入團練兵的體系中任職。但這和丁晉的期待相違背,他的目的是剿匪成功後,在團練兵中安插一部分人員,以製約解放高度集中的權利。從這一點上來說,雖然牛畏的確是剿匪合適的領兵人選,但還不是丁晉心目中的最佳人選。
而張歸霸就要有更多的優勢,一方面,他現在是白身,只要剿匪立下軍功,自己再保奏朝廷,讓他在團結兵中獲取一二職務並不是難事;另一方面。單從功利來說,他現在落魄潦倒,如果提拔於他,所獲取的感激,將比牛畏更甚;再一方面,張歸霸與解放有舊怨,且性子強勢,如他能介入團結兵中,當能起到分化解放等將官權利的目的。
想及此,丁晉心中已有計數,不過,人選雖然選定,但事情不能做得那麽明顯,牛畏得多人推薦,本身又是極其渴望建功立業,如果硬性否決於他,不免惹他怨恨,所以,這事要從長計議。
於是,一方面,丁晉再次提高了牛畏在守山任務中的權利。三名守山校尉以他為首,名為“巡山校尉”(這裡的校尉都是刺史臨時任命,任務完成即取消,不是朝廷正式任命官員),另一方面,開始籌劃招攬張歸霸為己用。
在丁晉以為,招攬張歸霸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所以,他只是讓人準備了精美的禮物,並派遣侍從六竹帶著禮物去登門拜訪,這樣的規格,已經算得上足夠的尊重。
可是沒想到,張歸霸一口就回絕了邀請,並聲稱,自己已經發下毒誓,如果再為官府出力,就是豬狗不如的東西,所以,丁刺史的好意他心領了,但恕他不能從命。
六竹回來稟告事情的經過,丁晉好脾氣地笑笑,不以為意,再次準備了更精美貴重的禮品,這次,他派出了自己的幕僚葉僧鄭重其事地登門邀請,他相信,張歸霸能領會自己的誠意。
不想,素富口才的葉僧同樣無功而返,甚至,因為情緒激動下。他說了兩句不合適的話,結果,葉僧被張歸霸提著脖領子扔出了門外,拉扯間,葉僧的衣裳都被撕碎了一大塊。
葉僧沒有添油加醋數說張歸霸的壞話,而是檢討了自己的錯誤,認為如果自己再冷靜一點,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
丁晉搖搖頭,不同意他的看法,兩次被拒,使丁晉清醒地認識到,張歸霸不是故意擺架子,而是他確實不願意出來幫助自己剿匪,或許,受過李刺史的刺激後,張歸霸對官府有一種過度的警覺和厭惡。
要不要學李刺史三顧茅廬呢?如果需要,那麽第三次,派人都沒用,只有自己親自出馬,才可能打動張歸霸的心。但要是自己也失敗了呢?丟面子事小,自己這尊大佛不能輕易出動,因為面子只能賣一次,如果失去。那麽可能請張歸霸出山,就再也無望了。
丁晉不希望做無把握的事情,他將所有人召來集思廣益。
許多人的意見是張歸霸既然敬酒不吃,那就給他來點罰酒嘗嘗,好好敲打他一下,讓他知曉一下厲害,或許反而對招攬之事有幫助。
這也是人的劣根性,一些頑固之徒就吃這一套。
丁晉默許了這個辦法,並且交給司法參軍狄波負責。
狄波派遣虎狼衙役,立即將張歸霸“請”入大牢,以嚴刑嚇唬他。不過按照丁刺史的囑咐。狄波不敢對張直接用刑,而是采用在其他犯人身上試驗酷刑的辦法,企圖讓張歸霸喪膽。
張歸霸全程笑眯眯地觀看,臨到最後,他輕蔑地恥笑:“別他娘費事,有招子就盡管用到老子身上,張大爺要哼一聲就是你們養的,欺負懦弱百姓算本事。”
狄波氣得臉上橫肉直抖,他永遠忘不了這個張屠夫當年給自己的一巴掌侮辱,現在,似乎是報復他的好機會,可是自己敢違背丁刺史的命令嗎?
狄波垂頭喪氣地向丁晉報告了詳情,並為自己的失敗告罪,丁晉想了想,揮手道:既然抓不到他的罪行,關著也是無用,放了吧。
第二日,張歸霸毫發無傷、大搖大擺地從衙門走了出來,丁晉在遠處看著他離去,對左右人員道:這家夥,軟的硬的都不怕。為?就是都沒有找到他的軟脅,給他致命一擊。你們下去給本官嚴加暗訪,如有知情之人肯出力幫忙的話,必賜重賞,本官就不信抓不到他的弱處。
丁晉的這番話,被賀勝重重記在了心中,而刺史大人的焦急心情,他同樣感覺得到,他敏銳地察覺到這是一個巴結上官的大好機會,為上官做事,從來都是貼近領導的好辦法,但做事和做事的時機,也是大為關鍵,同樣困難的事情,可能在不同的時機做,收到的效果也會大為不同,而現在上官焦急異常。如果能替他辦好這件事,想不被看重欣賞也難。
於是,賀勝出錢出力,發動了自己的關系網,尋找解決此事的關鍵。不久,他的朋友給他透露了一個消息:張歸霸可能會對嘉善寺的度真大師出手,目標是他的舍利子。
嘉善寺是襄陽城中的一個小寺廟,不過這位度真大師卻很有名,原因就是他手中有兩顆佛家至寶—舍利子。
舍利子說少也少,據說必須是大德高僧火化之後才會出現,說多也多,長安城趙景公寺中一座佛塔下就存有三鬥四升舍利子,正所謂車載鬥量。當然也不排除有假冒偽劣的東西,前些年,一個法名叫洪密的僧人在太原府招集老年信徒募捐說是要修建舍利塔,有幾位老太太多了個心眼兒,在洪密坐的地方揀了幾顆舍利子去請專家鑒定,專家十分肯定的說,送檢的舍利子全部都是曬乾的魚眼睛,這叫魚目混珠。
嘉善寺這位僧人手中的舍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沒有權威部門的鑒定,但度真本人很珍惜這些舍利子,平日裡裝在一個琉璃瓶子中,從早到晚都用香火供著。因為這份虔誠,百姓們也都願意相信舍利子是真的,於是嘉善寺的香火還算鼎盛,僧人們的油水自然也不少。
賀勝經過一番調查後,覺得張歸霸對舍利子下手的可能性很大,因為這個人歷來很鄙視那些不事生產而坐享其成的僧人,又他的敲詐對象,多是一些富有余財的人,度真大師符合這個條件。
但是,張歸霸會如何下手呢?賀勝知道這個家夥非常狡猾,行事不僅謹慎周密,而且很少留下把柄,所以一些人遭了他的勒索,過後卻因為沒有證據而無法狀告他,這次,必須抓到他的犯罪證據,才能向丁刺史交差。
思慮好後,賀勝也舍得下本錢,他給了度真一大筆錢,讓他答應配合自己,又請來兩個魁梧壯實的朋友,剃光頭髮,假冒僧人,混跡在嘉善寺中,尋機拿獲張歸霸及他的犯罪證據。
一切安排妥當,只等著張歸霸這條大魚是不是會上網。
這一天,嘉善寺來了一個漢子,供奉了不少香火錢,並且提出一個要求,要見仰慕已久的度真大師。
度真出來後,漢子對他對說大師你幾年如一日虔誠的供奉舍利子的行為深深地感動著俺,這是多麽崇高的境界啊。俺不遠千裡來到襄陽城,除了供事佛祖外,最大的目的是想見見您這位德高望重的高僧,現在見到大師,俺還有個小小的要求,就是您能不能把舍利子請出瓶子讓俺仔細的瞻仰一下,古人說不要因為善事很小就不去幹,要知道這對於俺來說可以算得上莫大的福氣與榮光。
僧人度真早已被誇的如醉如癡,不假思索連忙將瓶子口朝下在漢子的手心這麽一磕,舍利子就倒在了漢子的手掌上。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簡直讓眾僧人目瞪口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漢子抬起手將舍利子塞進自己的嘴裡,一仰脖兒像吞藥丸一般將舍利子咽了下去。
度真反應過來之後大驚失色,像是靈魂出了竅一樣只剩下軀體在原地瘋狂的打轉兒,這是要是傳出去那可是醜聞了。
這時漢子說話了,破些財吧,破財消災。
聽到這件事能夠用錢來解決度真等喜出望外,當下拿出二百貫錢交給漢子。漢子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從身上掏出含有巴豆成分的藥丸送入自己的口中,一仰脖兒又咽了下去。
巴豆是著名的泄藥,服下之後立即見效,漢子感覺肚中一陣翻騰,拽下褲子當場就來了場驚天動地的大戲。
正當漢子拉得不亦樂乎,兩名高大的僧人越眾而出,一下將漢子按到在地,得意道:張歸霸,爺們已等候你多時,這下看你還不死?
漢子咬牙切齒地掙扎了半天,隻覺得全身酥麻無力,原來是先前泄得太狠了,隻得停止了掙扎,苦笑道:得丁刺史這般算計,張大爺輸的也不冤。
這個漢子,正是流氓張歸霸,他確實沒有想到丁晉對自己會如此念念不忘,設置了如此圈套,將自己捉拿,事實上,他猜錯了一點,丁晉確實“掛念”著他,但是這一次,他是敗在了賀勝的貪功心切上。
得到消息的賀勝立即將張歸霸擒拿到刺史府衙門,丁晉聞訊大喜,親自開堂公審,算是第一次正式地和張歸霸見面。
大堂之上,張歸霸直直地站著,凜然不跪,很挑釁地看著高高在上的丁晉,而丁晉毫不介意,也是蠻有興趣地打量著這位鼎鼎大名的張屠夫。
張歸霸年紀並不大,大概二十三四的年歲,卷宗上說他“高壯有姿貌”,此刻近距離觀察,確實相貌堂堂,尤其是俊挺的面孔一雙虎目顧盼有神,讓其更顯英姿嬌嬌,張歸霸的身材非常高大,有一句形容身材的話叫“高大威武”,用在他身上,最是合適不過。
丁晉讓法吏宣讀了張歸霸所犯的罪行,並由小吏出示了罪證—那顆被排泄出的舍利子,又傳喚度真等證人,講述了張歸霸敲詐勒索的經過,最後,丁晉對始終不發一言的張歸霸道:“嫌犯,現在證人證據確鑿,你可服罪?”
張歸霸冷笑一聲,譏諷道:“有道道就給張大爺劃出來,彎裡繞去說這些旁外事有用?”
丁晉臉色一肅,厲聲道:“張歸霸,現在是本官對你違法之事的審訊,無關旁外之事,你以為本官要做?現在,只需回答一句,你是否服罪?”
張歸霸很意外地楞了一下,丁晉的回答確實出乎他的意料,難道對方這麽費盡心機地算計自己,目的就是要定自己的罪行?
失去把握的張歸霸心中有些慌亂,原本,他以為丁晉如此做,目的自然是逼迫自己就范,幫助他們剿匪,有了這種有恃無恐的心理,他豈會害怕這些無能狗官的怎呼?可是,如果對方不是那麽想的呢,如果對方的目的就是要報復自己先前的無禮呢?
張歸霸英俊的面皮,不禁有些緊繃起來,神情也無法保持那種滿不在乎的瀟灑,他勉強笑道:“大人既然說張某有罪,那就是有罪,反正官有兩張口,怎麽說都有理。”
丁晉驚堂木重重一拍,沉聲道:“好個刁滑之徒!這麽說,你是要負罪抵賴了?張歸霸,本官好心提醒你,既有證據、證物、證人三者皆善,嫌犯不管否認與否,罪行都是鐵板釘釘無從狡辯的事,如要抵賴,那是罪加一等。本官再提醒你一下,你以卑鄙手段訛詐僧人銀錢,按律是要終身流放,如罪加一等,那麽將被判處切指之刑並流放,這些,你可明白?”
張歸霸似乎毫不在乎,大笑道:“大丈夫生於世,既不能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倒不如置五鼎烹,舍了這身皮肉,也來得痛快自在,張某死都不怕,大人奈何以刑罰威嚇?”
丁晉聞言,同樣哈哈大笑,笑畢,指著張歸霸恥笑道:“張歸霸,你名字霸氣,生得倒也一副好皮囊,奈何做人卻如此猥瑣不堪,詐取騙財又不敢承認,還自稱大丈夫,面上不羞嗎?老實說,本官都替張老軍使羞愧,想他泉下有知,也定然不能瞑目。”
聽得丁晉提起死去的父親,張歸霸雙目圓睜,幾乎撐裂眼眶,情緒激動下,他似乎想說,卻半天也說不出來,良久,張歸霸意興索然道:“好,俺承認是俺敲詐那些和尚錢財,張某不孝子孫,愧對列祖列宗,請大人嚴厲判決,任何處罰俺都心服口服。”
第一次主動承認自己的鄙下勾當,張歸霸心中充滿了難言的羞愧,長久的自欺欺人終於結束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早已成為了一個人人唾棄鄙視的流氓無賴。
丁晉點點頭,感歎道:“張歸霸啊張歸霸,汝本是將門虎子,前途無量,奈何命運多折,致使陰錯陽差,虎落平陽。本官念你父為國家守戊邊疆,建立功勳良多,當年你又曾協助李刺史整頓地方,頗為用心,現在,本官就網開一面,減輕二等罪責,罰你籍入團結兵名冊,暫列敢死衝鋒營,冀望你用戴罪立功之心,報效朝廷,你可願意?”
敢死衝鋒營?張歸霸沒聽說過, 他想,這或許是團練兵在自己退出後才成立的吧,雖然聽名字,未必是好地方,不過他現在還有可在乎的呢?丁刺史的判決,明顯是輕判,如果可以選擇,誰又真願意受那切指酷刑成為廢人呢?
在這種心思下,張歸霸老老實實地表示了服罪。他不僅不敢有絲毫怨言,還暗自有些慶幸,這就是丁晉的手段,先用法和威來讓他屈服,以德行和門風來讓他羞慚,然後網開一面,以情動之,既敬且畏下,再行收服,試問,能有幾人不用心報效?
數日後,丁晉改組團練兵,去蕪存菁,選取優良,獲一千五百士卒,成立五團,每團200人,設校尉一名;每團轄二旅,旅100人,旅設旅帥;每旅轄二隊,隊50人,隊設隊正;每隊分為五火,火10人,火置火長。
另擇悍不畏死敢戰之士五百人為一營,名為“衝鋒營”。衝鋒營分十隊,由十隊正分領,不設長官,各自為戰,每戰必身先士卒,戰後統計功勳,功勳高三等者升旅帥,高五等者升校尉,校尉以上,以功薄報與朝廷,兵部司另行分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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