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歸朝
普天之下。山野海澤,同聲歡呼!
淮西用兵凡六年,耗資無數,國庫竭盡,將士傷亡數十萬,戰火綿延千裡,今一朝得勝,盡蕩逆寇,怎不令人歡欣鼓舞。
所有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人們有這樣一種隱約的預感:淮西既定,那麽成德、淄青二鎮的割據也不會長久了。國家正在中興中,甚至可以恢復到周莊宗那個全盛的華麗時代。
天子、百官、黎民都為這個快要到來的事實而激動不已。
確實,朝廷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而得到的,絕不僅僅是淮西數州而已,它獲得是失去已久的威望和對全天下的強大震懾力,收復成德等地,應該是早晚的事,因此,淮西勝利的所有意義可以歸結為一點:朝廷依舊是權威的朝廷。
普天同慶,所有人都應該歡呼。
連待罪邊陲的前顧命大臣錢伯芳、李景儉也不例外。他們一個被流放嶺南荒州,一個被貶謫北庭寒縣。
在當年的十一月份,吳元濟在長安人頭落地後。錢伯芳寫了《平蔡州三首》,李景儉寫了《平淮歌》,來歌詠這個偉大的勝利。
雖然,據說李景儉的《平淮歌》是請人代寫的。
武元宗的行軍右司馬是李弘楚,他也是帝國文壇上響當當的人物,早在大宗年間,他就因開創了一種嶄新的文風而名噪當時。
他在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同樣顯示出了大手筆,為朝廷紀功,為千秋萬代立法式。
李弘楚花了一個月時間撰寫了《平淮西碑》一文,進獻天子。慧帝讚賞之余,即命刻石於蔡州紫極宮。
勒石立碑,動流千百年,固不可不慎重,李弘楚並沒有忘記這一點。所以他歷時旬月,耗盡心血,才得以完成。
然而就是這樣,由他這位可稱海內第一碑文大家所撰文的“平淮碑”,卻僅僅在蔡州聳立了不到一年,就又被朝廷下令磨去。
但誰都不可能預測到未來,至少李弘楚和他的上司武元宗在當時沒有認識到。他們當時還沉浸在繁雜的後續事務中,
淮西雖然平定,但一些善後之事,刻不容緩。
首先,淮西軍十余萬歸降將士的安撫,就是個大問題。如果一個處理不好,再起戰火是很可能的事情。
其次。平定淮西後,各軍無所戰事,軍紀不禁懈怠,士卒精力沒有地方發泄,很容易發生危害地方的騷亂。因此,整頓安撫各軍,也是當務之急。
最後,就是吳元濟的問題。淮西大將董重質雖不得已下綁縛吳元濟歸降,但他提出一個條件:就是希望朝廷能免除吳元濟一死。
這個條件,乍看不禁讓人感歎董重質的重情重義,雖然,他是綁了主子投降,但是,其時的情況也沒有給他更好的選擇,當時的淮西已到了窮途末路、指日可下的地步,董重質如果要死戰到底,那就是拿自己部下的性命開玩笑,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
因此,董重質只有及早投降,才能保全眾人的身家性命。而他在歸降後,竭力要求朝廷給吳元濟留一條活命。也頗讓人感慨。
可是武元宗等人不作此想,董重質的要求,很顯然是拿吳元濟來試探朝廷對降將的態度。如果朝廷連吳元濟這個首逆都能網開一面,那麽如董重質之流,自然可以心無顧忌,老老實實地歸附王化,做朝廷的統兵將領。
而如果朝廷不答應這個要求,董重質等人,恐怕絕對寢食難安,那麽對於淮西的穩定局面,就是一種重大隱患。
武元宗將自己的想法,稟明朝廷,希望能暫時保留吳元濟的性命,事實上,吳元濟並不是非殺不可,此人因殘酷好殺,在淮西軍中聲望極低,留下他一條性命,無關大局。
起先,朝廷也允準了這個要求,慧帝還親派中使賜詔,允許免吳元濟死罪。
這種寬宏大量的做法,立馬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淮西人心漸定,武元宗的後續工作也得以很快完成。
五月,武元宗歸朝,回到長安時,慧帝親自來到朱雀門外迎接,武元宗急忙跪下來。急切道,不可為臣亂天下法。
武元宗以平定淮西之功,一時聲譽無兩。天子特加他“開府儀同三司”、“崇玄館大學士”、,授爵“齊國公”,又讓他擔任老臣高爽致仕後空出來的“右相”,與左相竇剛共秉朝政。
應該說,這時的慧帝對武元宗可以稱得上是信任有加,這個忠直之臣寄托著他掃清權官、恢復天子威嚴的理想。
可是,武元宗不僅沒有達到天子製約竇剛的目的,還很快做了一些讓慧帝非常不痛快的事。
武元宗做了宰相後,很快就發揮了他雷厲風行、注重效率的行事風格,就在他正式被任命為右相後的第二天,就懲辦了大貴族大貪官武應實,撤銷其京兆尹職務,貶為通州長史。
武應實是周朝皇族,襲封道王,專橫殘暴。黃龍年間,關中大旱,糧田大面積顆粒無收,他卻大肆虛報產量,強迫農民照常納稅,百姓恨之入骨。
武元宗毫不留情,殺一儆百。拔了這顆釘子。消息傳開,人心大快,歡呼相賀。
緊接著,武元宗又為民做主,連辦了不少好事,主要有:一、廢除宮市:二、廢除五坊小兒;三、禁征宮中乳母;四、廢除常貢以外的進奉;五、釋放宮女和教坊女樂。
五坊小兒與宮市一樣性質,同是暴虐之政,對國家沒有半點好處,只是為了滿足皇帝貪玩的習性。
所謂五坊,是指鵰坊、鶻坊、鷂坊、鷹坊、狗坊。小兒是指在五坊的服務者。
五坊小兒在長安內外各處張網捕雀,有時把網蓋在百姓家門口及水井上。不讓百姓出入打水,只有給了錢,才許可打水。他們到飯店吃飯,非但不付錢還要留下一筐蛇,叫店主好好飼養。店家無奈,隻得賠錢賠禮,千求萬求,這批惡人才肯把蛇筐帶走。
武元宗大刀闊斧地革除宮市與五坊小兒這兩項虐政,百姓拍手擁護。
周念宗天德年間,宮裡要乳母,都令寺觀選婢女充當,但總是不能中選,因此寺觀輪到出婢女時,經常出賣產業在民間選購有姿色的民女送入宮裡,成為民間一害。
武元宗上台後,直接給內侍省發了一條命令:禁征乳母。為百姓免了一害。
取消進奉。這也是大周的陋俗,各地官員通過進奉錢物,討好皇帝,有的每月進貢一次,稱為月進;有的每日進奉一次,稱為日進。後來縣令主薄,甚至州府幕僚也都效仿,向皇帝進奉,以圖得寄天恩。
但是地方官員並不是自己掏腰包買帳,而是將負擔轉嫁到了百姓身上,並且一些貪官們以進奉為名,向人民搜刮財富。
武元宗下令除規定的常貢外,不許別有進奉,大大減輕了人民的負擔。這項弊政,不僅苛斂百姓,而且影響國庫的正常收入,它的被廢除,於國於民皆有利。
大周后宮二三千人,有許多宮女頭髮白了也見不到皇帝一面。有《上陽白發人》一詩寫道:“上陽人,上陽人,紅顏暗老白發新,綠衣使者守宮門。一閉上陽多少春!”就是詠歎宮女悲慘生活的詩。
三月初,武元宗下令釋放宮女三百人,釋放教坊女樂六百余人,還通知她們的家屬到宮門外迎接。宮女放出後,百姓家人團聚,高呼萬歲。
武元宗的這些措施,對百姓來說無疑是善政、德政,但是對天子來說,卻未必那麽美好。
道王武應實是慧帝的叔叔,關系著皇室的顏面,武元宗毫不留情地將他貶黜,並公布了武應實的種種不法行為,正好比是在慧帝臉上狠狠摑了一巴掌,讓天子異常難堪。
廢除五坊等,也使慧帝很生氣,他自認為自己是一名英明的君主,唯一的缺點就是愛玩一些,難道連這僅有的一點點興趣,武元宗都要剝奪?
更讓天子不能忍受的是,武元宗大張旗鼓的行為,似乎是在向百姓宣示自己這個皇帝十分的荒yin好色。
慧帝心中,漸漸對武元宗有了芥蒂。
對於此,以武元宗的精明,自然有所察覺,但是他的性格剛烈正直,善惡之念太重,對看不慣的事情深惡痛絕,很少懂得妥協。
而且,武元宗還寄希望於以自己的真誠感動皇帝。
九月,天子允準了兵部侍郎王正雅的建議,決定將吳元濟處死,以震懾依然敢頑抗朝廷的成德、淄青二鎮。
武元宗強烈反對,甚至在朝堂上當面指責天子的不守信諾。
經過激烈的爭辯,武元宗敗在了“勢單力孤”上, 天子和其他重臣們,都決意要殺吳元濟以儆效尤。
天複三年,十一月七日,吳元濟在長安西市被斬首。
同年十二月,丁晉結束了在襄州的任期,被朝廷召回述職。
臨行前,襄州數萬百姓夾道相送,情景感人。當地的鄉紳們在城門擺了香案,公送了一頂萬民傘。傘是綢製的,並不值什麽錢,但卻是一項難得的榮譽,傘上繡的四個字“澤被黎庶”。
四字贈語,名當其實。
丁晉在襄州施行新農政不過兩年,就使當地“田疇墾辟,家有余糧”,一舉恢復了戰亂前的襄州盛況。
其時,丁晉政聲“播於野,天下傾慕之。”,時人皆以丁青雲不出相為慨事。
(第七部 襄州刺史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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