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爺今年八十三歲了。嗯,和年份很巧合,這一年是一九八三年。
這位老爺子雖然已經是八十多歲高齡了,可身子骨一點兒毛病都沒有,一頓飯照樣能吃下去兩大碗米飯。這兩年家裡條件越來越好,孩子們整天竟給老爺子買好東西吃喝養著,這不,老爺子如今天天兒是紅光滿面,精神矍鑠,只要天氣好的情況下,每天早上起來都會牽上一匹馬到河堤上溜達一大圈兒,身後跟著兩條牛犢子般大小的狼狗。
起初家裡人和村裡人都勸著老爺子別出去遛馬,牲口這種東西不懂事兒,可別一時驚了把老爺子給傷著,可劉二爺壓根兒不聽別人的,自顧自的遛馬。
時間長了村裡人和家裡的孩子們才徹底放下心來,劉二爺果然不是一般人,那馬被他給訓的,簡直就像是懂事兒的孩子似的,劉二爺連韁繩都不帶牽扯的,馬兒會自己溜溜達達的來回跑。放心,絕對不會去啃吃田裡的莊稼苗,跑的再快再遠,劉二爺一聲招呼,一準兒得乖乖跑回來,馬腦袋在劉二爺的身上輕輕的蹭來蹭去。
了不起吧?
老爺子這兩年心事確實好多了,他養大的這幫孩子們,除了小毛之外,出嫁的出嫁,娶媳婦兒的娶媳婦兒,都成了家,老爺子算是完成任務了,老懷安慰啊。
雖然小毛還沒成家,可劉二爺還是感覺很滿足,畢竟這小子可是背著殺人犯的罪名呢,結果這踏踏實實的快三年過去了,這不是也沒事兒了麽?至於這小子如今在外面幹什麽,那都不重要,反正孩子們大了,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吧,估計混的也不錯,不然的話憑啥每次回來的時候都衣著光鮮,兜裡一掏就是一遝錢呢?
劉二爺也不是沒問起過小毛,只不過小毛總是敷衍過去,說做生意呢。
“我年紀大了,也懶得去管你們做啥,你們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劉二爺到最後總會說上這麽一句話。
劉二爺如今孤獨的時候多了,孩子們都忙,就連他們的孩子,也都接到市裡面去上學了。
所以劉二爺有了更多的時間去回想以前,現在……然後便招呼村裡的老人們到自己家的院子裡聊天,下象棋。老支書羅宏說:“二爺,六零年的時候您這宅子裡是幼兒園,現在成了養老院。”
老人們就都樂呵著笑。
細細想起來,劉二爺真的是很驕傲,家裡的孩子們,一個比一個出息啊!
然而劉二爺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場浩劫即將降臨到這個讓所有人都羨慕無比的幸福家庭頭上。
……
很多人應該都還記得那場新中國建國以來最嚴厲的打擊犯罪的鬥爭,中央、公安部在那一年下了最大的決心,打擊日益嚴峻的社會治安形勢。
正如同曾經有一位高管說過的一段話:打開門窗的同時,也難免進來蒼蠅蚊子,一些過去已經絕跡的犯罪現象重新出現,而且由於各類重大惡性案件的接連發生,嚴重危害了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破壞社會安定,直接影響到社會主義建設與改革開放的順利進行。
這所謂的打開的門窗,自然是對外的改革開放。
據不完全統計。1980年全國刑事案件立案比1979年上升了19%%,1981年立案比上年增加17.6%%,1982年立案比上年有所下降,但減少的主要是盜竊案件;而且殺人搶劫放火等重大案件突出。1981年比上年猛增57%%,1982年與上一年持平,而城市中此類案件非常突出,發生了安徽省馬鞍山市的當眾搶劫案,河北省承德市鷹手營子礦區的連續搶劫少女案,北京市北海公園三名女學生劃船時被流氓分子劫持、案。以“二王”為代表的搶劫槍支、殺人的惡性案件十分突出,在“二王”之前,遼寧省丹東市絲綢一廠於某兄弟二人報復行凶,從武裝部武器庫內盜得輕機槍2挺、自動步槍2支、子彈600余發,向廠幹部職工瘋狂掃射,打死26人。更嚴峻的是,犯罪低齡化十分突出。據一些省市公安機關統計,25歲以下的青少年佔作案成員總數的70%%左右。
當然,這種嚴峻的社會治安形勢的出現,不僅僅是因為十年文革的動亂,還有一點很值得注意的便是,改革開放的大潮席卷全國,進程飛速,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在全國穩步推行……這樣的社會經濟跳躍式的刺激下,國家集體以及個人的利益都在開始向上飛速的提升,初時開放後的利益競爭,以及飛速發展的社會進程中許多方面的寬松,也是犯罪率猛增的重要原因。
嚴峻的社會治安形勢引起了黨中央高度重視,在一九八三年,由公安部下達了“要改變當前的社會治安形勢,布置在全國范圍內的‘嚴打’鬥爭!”
“嚴打”工作布置下去後。各地公安機關根據本地的實際情況,從8月底9月初開始,迅速掀起了“嚴打”的全國性風暴。
這就是一九八三年八月開始到1987年1月結束的全國性“嚴打”鬥爭。
嚴打剛剛開始,各地方公安部門便忙碌起來,所有的警察都像是上了發條的鍾表似的,沒日沒夜的開始展開對於所有犯罪分子的抓捕打擊行動。
上面的指示下來的急,一道道公安部一號文件不間斷的下達到各地方,嚴峻、嚴格、加急,一切從嚴,從重,從快!七九年制定的刑法中某些條款暫時放棄不用,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可抓可不抓的,抓!可判可不判的,判!可殺可不殺的,殺!
風聲鶴唳來形容當時的民間形勢,一點兒都不為過。
當然,老百姓們在驚恐慌亂之後,卻都開始打心眼兒裡支持中央和公安部的決定,是的,國家確實需要如此嚴苛的去打擊犯罪分子了,不然的話,處處惡人逞強作惡。年輕人越學越壞,這還怎麽了得?
以前住過監獄出來的人,丟臉不敢見人,連說話都不敢大聲說,現在可好了,從監獄出來後就越發的放肆……
劉滿屯的工作忙了起來,也危險起來。
因為嚴打戰役一開始,針對的就是擾亂地方治安的犯罪分子和犯罪團夥,經過近幾年的發展,已經完全有了規模並且完善化的黑社會團夥,窮凶極惡之余。更是狡猾多端,而且屢屢有暴力抗法的事件爆發。
如果僅僅是這些的話,劉滿屯還不算太忙,因為那年刑警隊長以身殉職的事件後,縣公安部門就加大了對於犯罪團夥的打擊力度,兩年來打擊了不少的犯罪分子。可是那些真正成長起來的黑社會團夥,往往勾結地方官員,甚至包括公安部門的人都被收買,要想打擊掉這些犯罪團夥,難上加難,因為他們往往提前得知消息,毀滅證據,或者逃之夭夭。
還有一項壓力,那就是上面來的工作壓力,指標!
在限定的時間內,必須抓捕足夠多少的罪犯。
這就意味著,作為警察的他們,必須付出全部的精力,去完成上面的指示和任務!
而這樣嚴峻的形勢和強悍的手段,在某些方面,更是刺激了犯罪分子反抗的決心,因為他們知道,一旦被抓,輕則判刑,重則死罪!即便是在以前看來並不嚴重的罪,也會面臨嚴酷的刑法制裁。
凶險忙碌和勞累,這些對於劉滿屯來說,不算什麽。
真正給劉滿屯帶來巨大思想壓力的,是嚴打鬥爭開始幾個月後,也就是一九八三年冬天,臘月中旬,他手頭上多了一份通緝令!被通緝者,是一個叫做陳江的人!
小毛!
劉滿屯瞠目結舌的看著這張通緝令,上面不太清晰的畫像,很明確的告訴劉滿屯,被通緝者,就是他的親弟弟小毛!
陳江。男,民族漢,年齡約二十至二十八歲,身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具體住址不詳,疑為邯鄲地區人,一九八零年與廣州市殺死夫妻二人,後負罪逃逸……
殺死兩人?
小毛騙了我,騙了家裡人!他不是說只是那個男的被殺,而且不是他殺的麽?那個男人的妻子,不是認定了是他殺的人麽?難道……小毛殺人滅口了?劉滿屯心頭的那股怒火騰的一下燃燒了起來,既然小毛說了謊話,那麽,那個男人,會不會也是他殺死的?
劉滿屯拿著通緝令在辦公室坐了有一個多鍾頭,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
他在猶豫著,該怎麽辦?
是不是應該立刻告訴隊裡的人,報告局裡,這個被通緝的殺人犯,就是自己的弟弟?
或者……繼續隱瞞,另外通知小毛,趕緊潛逃?
小毛的那個戰友肯定沒有出賣小毛,不然的話這份通緝令中對於小毛的描述會如此的模糊,那到底是哪兒出了紕漏?
傍晚的時候, 劉滿屯沒有再像往常那樣留在隊裡忙碌,而是很少有的回了雙河村。
他很矛盾,很猶豫,很難抉擇!
他沒有想到,就在今天,邯鄲那邊兒李援勇和朱平貴二人也被警方控制起來,懷疑其有組織的組建黑惡勢力或與黑惡勢力有勾結,強性霸佔壟斷貨運市場,擾亂社會治安和經濟秩序,涉嫌多起行凶傷人甚至殺人案件。
更讓劉滿屯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妻子,張敏,也被警方帶走,接受調查了。
而花鄉派出所已經接到通知,到雙河村調查取證,並且帶走了劉二爺。只不過因為劉二爺年事已高,派出所的人也都認識劉二爺,又有村裡做擔保,所以下午帶走,傍晚的時候劉二爺就回來了。
這個時候,李援勇、朱平貴、張敏三人還都不明白到底自己犯了什麽罪。
而這些罪,以及被調查懷疑勾結的黑惡勢力,還沒有與通緝令上的殺人犯陳江,掛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