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春暖花開的季節雖然已經過去。不過還沒到五月農忙時節,天氣自然也就沒那麽炎熱。然而南方廣州的氣溫已經升高到了三十多度,男人們開始穿著大褲衩短袖衫甚至光著膀子在大街上招搖而過。
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大街上的行人開始越來越稀少,人們紛紛躲入到屋內或者涼棚下,避著炙熱的陽光,尋找著難得的清涼,盡可能的讓自己舒適一些。
天河大道中路騰雲茶館二樓的雅間裡,坐著一名看上去四十多歲年紀的中年男子,他穿著一件花格子短袖襯衫,一條粗大的金鏈子戴在脖子上,寬松的黑褲衩上繡著兩朵鮮豔的荷花。
中年男子名叫郭達彪,一臉的橫肉以及眉梢處那道傷疤讓他看起來面相凶狠,但是看他的眼神,卻很是平靜溫和。
房梁上吊著的電風扇不停的轉悠著,帶來徐徐涼風,郭達彪怯意的眯著眼睛喝著茶水。
樓梯口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一名臉色陰沉的瘦削男子上了樓,走到郭達彪跟前兒彎腰說道:“彪哥,那個叫做陳江的回來有一個星期了,向明華他們這些天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今兒早上於三兒的生意又被他們搶走了一單,於三兒不敢吱聲,剛才找我們了。”
“嗯。”郭達彪面色如常,像是一點兒都不在乎這件事兒似的,端著晶瑩剔透的茶杯輕輕嘬了一口茶水,這才不急不緩的從桌子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來,旁邊兒那人急忙掏出打火機幫著點燃。
郭達彪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一團煙霧來,扭頭望向敞開的窗戶外面,似乎覺得外面的光線有些耀眼,他微微皺了皺眉,很平靜的說道:“於三兒是個慫包貨,碰上這種事兒就嚇破了膽子……”
“彪哥,那個陳江,伸手確實不凡,而且下手又狠又重,現在道上都聽說了,誰敢去惹他?”
“陳江很了不起麽?一個蠢貨而已。”郭達彪冷笑了一聲,有些鄙夷的看著自己的手下說道:“告訴於三兒,向明華那邊兒要是再搶他的生意,就硬扛著,出了事兒咱們給他撐腰。”
“彪哥……”那名手下猶豫著說道:“陳江確實不好惹,咱們犯不上因為於三兒,跟他們鬥起來吧?”
郭達彪扭過頭來像是看著一個傻瓜似的看著手下,輕笑道:“我什麽時候說要和向明華還有那個陳江鬥了?兩個剛出道的初生牛犢,他們有這個資格麽?”
“那您的意思是……”
“讓於三兒跟他們鬥吧。”郭達彪眯起了眼睛,冷笑著說道:“你派幾個人盯住了於三兒那邊兒。哪天於三兒和向明華他們動了手吃了虧,晚上你就派些人去把向明華的庫房給燒了……”
那名手下愕然,問道:“彪哥,這樣的話於三兒會吃大虧的。”
“何止是吃大虧?恐怕命都得丟了。”郭達彪將煙按在了煙灰缸裡,面色平靜的說道:“向明華和陳江倆人剛剛出道,就混的風生水起,打打殺殺的還真是風頭出盡了,可惜啊,兩把刀太鋒利了,越是這樣,他們越容易折掉,沒遇到過點兒挫折,肯定會受不了對於三兒動手報復……”
“嗯,派人盯緊了,如果到了那一天於三兒沒死的話……讓他死。”
“只要他死了,公安部門肯定就會介入,那個叫陳江的小子再厲害,能擋得住子彈麽?到時候他只能跑路,剩下一個向明華,還有什麽可怕的?”
那名手下恍然大悟,欽佩的說道:“彪哥。我這就去辦……”
“去吧,這些天就不要再來找我了,記住,遇到什麽事兒別慌,乾活兒的時候,讓下面的兄弟們手腳利索點兒,拾掇的乾淨點兒……”
手下蹬蹬蹬的下了樓,雅間裡就剩下了郭達彪,他依然很享受的慢慢的嘬著茶水,平靜的眼眸裡,露出了一絲陰狠之色。
這家茶館是他的產業,人人都知道他是這裡的老板,只不過,他現在壓根兒就不指望著這家茶館兒賺錢了。
文革還沒結束的時候,郭達彪就已經開始私下裡投機倒把,做起了生意,而且憑著聰慧的頭腦和凶悍的性格,在這一帶混出了名聲。那時候的他,手底下就有了一幫的兄弟,只不過那個年代的政治形勢下,他們不敢明面上做什麽壞事情。改革開放之後,郭達彪敏銳的發現了自己真正賺大錢的機會來了,他立刻召集手下,動用所有的關系去打通一些關節,開始倒賣對於內地來說很緊俏的物資,比如電器、手表、日常用品等等。
那個時候誰是最先起來的,往往在短短的一年半載的時間裡,就可以成為超級富豪,資產以無數倍的速度膨脹。
郭達彪是個很聰明的人。在做這些生意的時候,他的眼光已經看到了更遠的將來,所以在賺錢了初期的大筆錢財之後,他基本上就放開手,讓其他人去做了,而自己只是從中入股,不再摻和到這些小的買賣中去,等於是變相的收取保護費。
這樣對他來說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樹立太多的敵人,因為諾大的廣州市,不僅僅是他一個地頭蛇,強人有的是!利益的驅使下,暴力的衝突是無可避免的事情。而郭達彪從中抽身而出,剛剛處於萌芽階段的黑道上的人,對他都得敬讓三分,畢竟放著一大盤的肉,他郭達彪承讓出來,誰能不承他的情?
所有的勢力開始爭奪生意場上的利潤時,郭達彪卻劍走偏鋒,很準確的選擇了貨運行業。
他組建了一個擁有幾十輛汽車的貨運車隊,專門兒承攬長短途的貨物運輸。
這在當時算得上是獨門獨戶,憑借著巨大的實力和勢力,他迅速壟斷了廣州近一半的貨運生意。
不要懷疑,是的。當時除了一些國營的汽車運輸公司之外,私人的基本上還沒有,而且那個年代裡,貨運行業絕對是最吃香的行業了,物以稀為貴啊!
郭達彪並不滿足於現狀,資產和實力如同滾雪球一般飛速的膨脹,他在廣州市已經成為了道上名副其實的第一大佬,並且開始於香港那邊兒的黑社會走私團夥搭上了線,錢財更是越來越多。
第一家歌舞廳是他辦的,第一家娛樂城是他開的,政府部門第一次公開招標的房地產開發工程被他拿下……
廣州黑道上到處都是黑幫火拚掙錢地盤和利益的時候。由天河大道往北近一半的城市中,卻保持著一種很畸形的平靜,因為有郭達彪的存在,誰都得賣他一個面子,不僅僅因為他以前的凶名,更是因為如今他的勢力和實力,無人敢隨意的招惹他。
雖然勢力已經龐大到了可以吞並整個廣州黑道,但是郭達彪很明智沒有去這麽做,他知道,一旦自己真的站在了那樣一個風頭浪尖的位置上,那麽必然會招來更多的挑戰者!所以郭達彪選擇了站在最高的半邊位置上,但是卻把一半的位置,讓給其他人去爭奪,而他自己,卻已經準備把觸角開始向外面伸展。
就在這個時候,在他勢力所及的地界上,忽然出現了向明華和陳江這兩個年輕人。
原本在這片地界上,所有賺錢的生意,都是固定的一些人在做著,而這些人,都是在郭達彪點頭同意了情況下才能做的起來。所以郭達彪的勢力范圍內,大大小小的生意場上,似乎都已經默許了這種被他人所擺布好的局勢,無人惹是生非,悶聲發自己的財就行了,很平靜。
向明華並不知道這種情況,他最初探聽的那些情況,不過是一些陳年雜事而已,當然了,也算不得久遠,畢竟改革開放才剛剛開始兩年而已。
所以他和陳江的到來,以一種極其強悍的姿態突然崛起在天河大道附近,在這片表面平靜的湖面上,掀起了巨大的浪頭。
這對於郭達彪這位黑道王者來說,簡直就是一種蔑視和挑釁!
起初郭達彪並沒有太在意,覺得只不過是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讓人教訓一番。把他們趕跑滾蛋就行了,所以他並沒有介入到與向明華和陳江的直接衝突中。卻沒有想到,起初的輕視讓如今的郭達彪很是慶幸自己沒有直接對上向明華和陳江。
郭達彪不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但是他並不愚蠢。從幾次陳江動手和一些小勢力間的打鬥中,郭達彪發現這個漸漸被道上人熟悉,稱作江哥的年輕人,確實是一個強悍到了變態的人物。廣州多有習武之人,郭達彪從小也習練過武功,也認識很多武術好手,但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也沒有聽說過能有人以一己之力,赤手空拳打倒打傷十幾名手持棍棒砍刀的凶徒。
對於陳江的擔憂和稍許的畏懼,並不僅僅在於陳江的個人武力有多麽強悍,這一點上郭達彪並不害怕,因為陳江可以打倒十幾個人,那麽幾十個人上百個人呢?郭達彪手下有的是人!而且還有不少好手。
他所擔憂的是,陳江年輕,而他自從進入廣州市,並且與黑道上發生衝突之後的手段,表現出了他的性格很極端,很暴力,很冷血!從一開始,他和向明華似乎就沒打算和任何人低下頭來用談判的溫和方式去解決問題,而是直接用強悍的武力去面對來自任何一方的挑釁與不滿。這樣的年輕人,似乎根本不會考慮太多,頭腦極其簡單,只要招惹上他,那他就會很直接並且絕對敢於對敵人下死手!
黑道上的火拚打鬥中,倒不是沒有死過人,只是死人的事情都是些意外誤傷。所有的黑道火拚當中,雙方在猙獰著暴露自己凶狠的同時,都在忌諱著並且防范著出了人命,因為一旦死了人,那就不僅僅是黑道上的事情了,公安部門會很直接的介入,牽連其中的黑社會勢力會立刻被強大的國家機器掃蕩一空。
可是陳江和向明華很明顯根本沒有在黑道上混跡過,他們一點兒都不介意黑道上潛在的規則。在幾次打鬥中,幾乎都是陳江以個人的強悍武力取勝,在有著絕對取勝的把握之下,還會將人打成傷殘,這種性格……讓郭達彪不得不有些擔憂,他可以想象到,這樣性格的人,一旦他遭受到威脅,並且沒有完全取勝的把握時,他絕對敢於下殺手,並且會用最極端的手段去報復!
但是如果這樣的人不除去的話,以現在向明華和陳江的崛起之速度,很快就會成為新的大勢力,並且以年輕人那種狂妄的性格,他們肯定不會滿足於現狀,而是繼續發展吞並擴大勢力。
在那樣一個時代裡,任何一股勢力一旦有了絕對的把握,那麽他的崛起速度將會是一種飛躍,郭達彪很清楚這一點,他本身的崛起就僅僅用了兩年多點兒的時間。
所以他肯定,如果任憑向明華和陳江發展下去,不久的將來,就會和他直面而戰!
郭達彪可不想遇到這樣毫無顧忌膽大妄為到愚蠢的對手,而且等他們真正崛起之後,勢力會更強大……所以郭達彪很冷漠的看著向明華和陳江發展了幾個月的時間後,選擇了用另外一種方式除掉這個後患。
前提是,不能以自己的名義,因為他不能確定,陳江必死,他可不希望自己以後的生活中,整日裡都要提心吊膽的過日子,隨時都要擔心著從某個角落裡跳出來一個冷面殺手,從容的乾掉他身邊的保鏢,然後輕易的殺死他!
……
郭達彪的盤算很完美,一個四十多歲的老江湖,確實能夠輕易的看透許多人的性格,以及他們為人處事的方式。
於三兒在得到了郭達彪手下人的保證之後,心頭大定,他確信不管向明華和陳江有多麽凶悍,他們依然不能和郭達彪相提並論,在郭達彪的如猛虎般的勢力面前,他們充其量不過是一隻孤獨的野狼而已。
所以當向明華的人再次從於三兒的面前拉走了一個客戶的時候,於三兒直接讓手下的人把向明華的人給打了。
然後,於三兒立刻讓人去通知了郭達彪的人,請求趕緊派人來支援,以應對向明華和陳江的報復。
果然,向明華和陳江很快就帶著人來了,根本就沒有廢話,上前一通猛打狠揍,將於三兒的人全部給打的狼狽逃竄,這還不算,向明華揮手讓人把於三兒的店給砸了個稀巴爛。而陳江則是站在一側,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的發生,他知道,向明華不是這種得勢不饒人的性格,只是這幾天向明華的心情很差。
原因自然是因為陳江已經和向明華說了,他要離開廣州,回老家開店做生意。
對此向明華很不解,他誠懇的勸了好幾次之後,終於還是放棄,並且點頭答應一定會盡全力支持陳江家裡的生意。
從老家來的時候,陳江答應了劉滿屯和爺爺,絕對不會惹是生非,在廣州待上倆月後就回來!
然而等到了廣州之後,他卻猶豫起來,因為他也覺得有點兒對不住向明華。畢竟這門生意是向明華主持起來的,而且跟他對半分帳,陳江只需要付出武力上的支持就行了。在這一點上,陳江必須感激向明華。
所以當向明華挽留他的時候,陳江心裡越發的猶豫起來,他知道向明華極力挽留自己,除了感情上的原因之外,更多的是因為他們的生意,雖然看起來如今已經是蒸蒸日上,很平穩,可沒有了他陳江的武力震懾,誰知道這門兒生意什麽時候就會被人給搶走了呢?
因此陳江考慮再三,決定還是在這兩個月裡,盡量的幫助向明華把生意做大,做的更穩了,這樣自己走的時候心裡還能多多少少的踏實些,不會太過於內疚。
當然,他也在心裡給自己定下了限度,絕對不會再像是以前那樣下重手傷人了。因為他來的時候答應過家裡人,要平平安安的回去。
於三兒的人被打了,店被砸了,向明華留下了一句狠話:“再讓我看見你做這行的生意,我就廢了你!”
於三兒整個人幾乎崩潰掉,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郭達彪的人沒有來?
當晚,向明華和陳江的倉庫被人用汽油點燃,二人得知消息趕到的時候,倉庫的大火已經被撲滅。然而上百台電視機被焚燒成了一堆垃圾,加上那些錄音機以及一些電子表鍾表一類的東西,損失達到了十一萬多。
向明華氣得要發瘋,這些貨物可都是和人訂好了,要第二天下午發走的!
氣憤中,向明華保持了理智,報復的事兒以後再說,目前最重要的是,趕緊去廠家聯系,想盡辦法再提出一批產品來,哪怕是少點兒,先應付給客戶一部分,總不能不給人發貨,生意還是要做下去的。
而陳江則突然間恢復到了以前那種冰冷的表情,冰冷到讓向明華害怕。
向明華勸慰陳江先別急,等咱們把這筆生意做成了之後,再去找於三兒算總帳!然後拉扯著陳江一起回去, 聯系自己的父親,然後連夜去往廠裡,想去看看目前能提到多少產品。向明華走後沒幾分鍾,陳江冷漠的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然後一個人獨自步入了燈火闌珊的城市夜色中。
還有一個半月,就要回家了。
然而此時卻突然損失掉了十一萬元的貨物,這筆損失必然是要他和向明華一起承擔的,那麽他自己現在已經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一個了!家裡開店進貨的貨款呢?如果全部賒欠向明華的,他相信向明華不會拒絕,可是陳江根本張不開口,因為他知道,這次的損失,向明華手頭也會緊張起來,他們現在已經不能像起初那般空手套白狼了,因為生意做的大了,訂貨也多了,已經開始向廠家預付貨款了!
所以陳江很生氣,生氣到了極點!
他必須去教訓於三兒,發泄心頭的怒火,並且要在第一時間裡,讓於三兒把損失拿出來!
他心裡依然能夠克制著自己,告誡著自己不要殺人,而只是去教訓他,威脅他拿出錢來!因為他陳江,還要回家,還要為自己對家人的承諾,以及自己的面子,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