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刑警大隊隊長辦公室內。安靜異常。
鄒明,曹剛,劉滿屯,三個人都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不同的是,劉滿屯手上戴著手銬。曹剛認為這有點兒過分,也有點兒不合適,畢竟到現在根本無法肯定劉滿屯有包庇殺人犯,他現在還是刑警對的副隊長,戴著副手銬算什麽?
可這是公安局副局長下的命令,銬劉滿屯的是局裡的人。
辦公室外面,刑警隊的警員們站在樓道內,聽著屋子裡那一陣暴吵之後,摔碎酒瓶子的聲響,然後是沉靜。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猜測著辦公室裡現在是什麽狀況。刑警隊的人打心眼兒裡是不相信劉滿屯會包庇犯罪分子,即便那個殺人犯是他的親弟弟。
“我會親手把他抓住的。”劉滿屯終於開口表了態。
“你認為我們現在還能相信你?”鄒明冷冷的說道。
曹剛咳嗽了一聲,很堅定的說道:“我相信劉滿屯同志。”
鄒明扭頭看了曹剛一眼,然後淡淡的說道:“我也願意相信他,可是……你大概還不知道,這個陳江。牽扯到了多少人,這些人都是劉滿屯同志的家屬!是他的親人。”
“啊?”曹剛愣住了。
劉滿屯也猛的抬起頭來,看著鄒明,他皺著眉頭壓著嗓子怒道:“鄒副局,您在說什麽?”
“你真不知道?”鄒明哼了一聲,說道:“你的兩個弟弟,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裡,白手起家,搞起了貨運公司,那麽大的一攤子,需要多大的財力實力?他們憑什麽做起生意來順風順水?你覺得你的那倆弟弟很有本事麽?”
劉滿屯沉默了,這兩年他真的沒有認真的想過這方面的問題,是的,這兩年他一直以這兩個弟弟為榮,覺得他們很了不起,可現在想想,是啊,哪兒有那麽容易的事兒?他們倆發家致富也太快了。
也許,就連李援勇和朱平貴二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暗地裡有人在支持著他們。
如今聽鄒明說的這段話,劉滿屯立刻就明白了許多事情。
李援勇和朱平貴搞貨運生意的背後,有小毛的支持,而小毛的支持……肯定是見不得人的手段,不然的話,不會驚動公安部門去查李援勇和朱平貴,更不會抓他們。也就是說。張敏口中所說的有人在陷害他們,有人是事實,而陷害,卻不是事實,而是……變相的支持,幫助,一種很黑暗的幫助。
那麽張敏的生意……也自然而然,離不開小毛的支持了。
“還有你的妻子,從開始賣電視機、錄音機、電子表、石英鍾等等東西,她的進貨渠道是哪兒來的?是陳江,還有一個叫向明華的給她弄到的,這件事兒你敢說你不知道?啊?”鄒明啪的一聲將手下剛剛從局裡拿過來的案件資料摔在了劉滿屯的面前,“你自己看看!”
劉滿屯仰起臉,閉上了眼,他知道,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
是的,當初在邯鄲開門市賣電器,就是小毛出的主意,後期也是小毛的關系,那個叫做向明華供的貨,這些他都知道。而且還是他一手支持下來的。
“沒什麽好說的了吧?”鄒明冷冷的說道:“劉滿屯,現在你最好立刻交代出來陳江的下落,協助我們公安機關破案,抓獲陳江。”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劉滿屯搖了搖頭,費力的從兜裡摸出煙來,點上一支,深吸了兩口說道:“我承認,小毛剛回來的時候,確實找到了我,我也讓他自首的,可是他不敢,雖然……他是冤枉的,是被人陷害的,是的,他是被陷害的,人不是他殺的……”
劉滿屯苦笑著,緩緩的講述了當初小毛剛回來時,對他所說的話。
不管鄒明和曹剛相信不相信,劉滿屯這時候還是要說出來,而且他也知道,這時候說這些,對於小毛來說,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相信小毛沒有殺人,那也沒用,證據呢?
沒有辦法證明他沒有殺人,而且,他畏罪潛逃了。
加上如今黑惡勢力的罪行,沒人能保得了小毛。
深深的吸了最後一口煙。將煙蒂扔在了地上,踩滅,劉滿屯抬起頭來,很認真的說道:“給我機會,我會親手把他抓住的。”
曹剛看向了鄒明。
鄒明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起身說道:“不把你關起來,已經算是不錯了,這件案子,你不要插手了。”說罷,鄒明起身走了出去。
鄒明出去後,局裡的一名警察進來給劉滿屯打開了手銬,然後輕聲的說道:“劉隊長,今晚上我們去你家裡抓人的時候……您的爺爺,病倒了,之前,兄弟們把老人家送到了縣醫院,您現在趕緊過去看看吧。”
“什麽?”劉滿屯大吃一驚,再也顧不得許多,抬腿跑了出去。
今晚上局裡竟然直接去家裡抓捕小毛了,興許,興許還是去抓自己了……看之前剛回到刑警隊時隊長的表現和同事們的神情,劉滿屯猜到了一切。
但是他不敢想象。剛剛被自己勸慰的稍微有點兒寬心了的爺爺,在遇到這幫警察衝進家裡搜索抓人的事情後,心裡會受到多麽嚴重的打擊。
爺爺今年八十三歲了啊!
劉滿屯瘋了一般衝出了刑警隊,深夜的縣城大街上沒有一輛車行過,劉滿屯連自行車都忘了騎上,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著衝向了縣醫院。
奔跑中,昏黃的路燈映下的昏黃的光線,讓他覺得暗淡無比,暗淡的無法給他帶來一點兒的光明,他覺得前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然後他重重的撞在了一根電線竿上。然後摔倒在地,意識陡然間沉入了無盡的黑暗當中。
“親其者死,友其者亡,不為虛妄,真亦有假,然地靈之命也。”
“嗚呼哀哉,地靈不知命中劫,地靈不曉天所妒,若長存,不知天地和顏色……”
無邊無盡的黑暗當中,這兩段話不斷的重複著,敲打著劉滿屯疲憊的、焦急的、憤怒的那顆心,不……是兩顆,三顆心,或者是……三個意識在糾纏著,廝打著。
劉滿屯感到了孤獨,無邊無盡的孤獨,所以他恐懼了,他下意識的揮動著雙手,踢騰著雙腳,想要觸碰到任何一種東西,讓他能夠知道,在這無邊的黑暗中,還有和他一樣的實物存在,不管是有生命的,還是沒有生命的東西。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無功,沒有任何東西,一切都是虛無,黑暗中的虛無。
劉滿屯驚訝極了,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過如此的孤獨和恐懼,他覺得自己像是被黑暗裹著漂浮在其中,又像是在不斷的下墜,往著無盡的深處下墜著,急速的墜著…...
腦海中的另外兩種意識,似乎根本不沒有這種恐懼孤獨感,依然在做著強悍野蠻的廝打糾纏。劉滿屯突然有了一種極其嗜酒的心態,酒壯慫人膽。也許找個時候能給他喝點兒酒,不,喝上許多許多的酒,也許酒精的麻醉,可以讓他不再恐懼!
可是這裡什麽都沒有。
頭痛欲裂!
劉滿屯覺得這大概就是生與死那一線之間的感覺吧?
自己要死了麽?
無盡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聲極其清晰的喚音:“哥!”
那這一聲“哥!”猶若驚雷,仿似一道霹靂,在無盡的黑暗當中劃過,霎那間驅散了所有的黑暗,驅散了所有的孤獨和恐懼感,昏黃的光線重新浮現在了劉滿屯的眼前。
然後,劉滿屯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讓他無比憤恨惱怒卻又擔憂無比心疼不已的臉。
小毛,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劉滿屯的身旁,他蹲在路旁,抱起劉滿屯,皺著眉頭呼喚著:“哥,你怎了?醒醒……”
“小毛!”劉滿屯微弱的喚了一聲,鬼使神差般的問道:“有酒麽?”
“等等。”小毛看到劉滿屯醒來說話,冰冷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很利落的扶著劉滿屯靠在了電線杆上,然後起身往不遠處一家早已經關閉了的小賣店走去。
瘦削的,孤獨冰冷的身影,就那麽不急不緩的走到了小賣店的門口,沒有任何猶豫和停頓,直接抬起腳,一腳將小賣店的門給踹開了,轟隆聲響中,小毛走了進去。
小賣店內傳來了驚呼聲,很快驚呼聲便被驚恐的呻吟聲代替,繼而是求饒聲。
小毛從裡面走了出來,雙手搬著一箱白酒。
“爺爺還在醫院…...”劉滿屯忽然想到了這件事兒,急忙扶著電線杆要站起來。
小毛上前按住他,微笑道:“沒事兒,脫離危險了……”
“你去醫院了?”
“嗯。”
“醫院有警察……”劉滿屯皺了皺眉頭,“你沒殺人吧?”
小毛撇了撇嘴,想了想說道:“殺了很多人。”
“你這個混蛋!”劉滿屯一拳將小毛擊倒在地,然後撲了上去,騎在了小毛的身上,揮著拳頭重重的往小毛的頭上臉上砸下,砰砰砰砰…...他不停的打著,小毛沒有還手,只是任憑劉滿屯在他的臉上打,他的臉上卻始終露著無所謂的笑容,即便是口鼻被打得出血,他依然在笑著。
打了多久?劉滿屯不知道,小毛也不知道。
總之劉滿屯打累了,小毛也笑累了。小毛的臉上沒有想象中那般腫脹成豬頭模樣,雖然有淤青,眼角鼻孔嘴角出血,可他的臉型沒變,依然是那麽的瘦削,精神,雙眼開合間寒芒四射。
“為什麽要殺人?”劉滿屯拆開箱子,從裡面拎出一瓶酒擰開蓋子,咕咚咚一口氣灌下了半瓶酒。
“不殺怎麽辦?”小毛反問了一句,笑著從劉滿屯的手裡接過剩下的半瓶酒,不急不緩的灌了兩口,說道:“援勇哥和平貴哥的生意做大的了,全國那麽多省份那麽多城市,他們的車輛都要過去,過去了回來的時候想要拉點兒貨不?拉貨就搶了地頭蛇的生意,總有麻煩的…...你這個警察當的輕省,固定工資有獎金補助,鐵飯碗,可我那倆哥哥看起來風光賺錢,他們擔的風險有多大?他們倆沒跟家裡人說過吧?呵呵……”
劉滿屯沉默著,再次開瓶,喝酒。
“其實……也沒多少人,我又不會分身,哪兒能跑那麽多地方。”小毛慢慢的喝著酒,席地而坐,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援勇哥和平貴哥把生意做的越來越大,心氣也越來越高,不知足了,石家莊、鄭州、北京、天津都有了分公司,搞起了什麽物流……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不過這些生意總有當地人做著,就現在這社會,哪兒沒有些地頭蛇幫派?不殺幾個人怎麽行?”
“殺人是犯法的!是死罪!”
小毛不屑的冷笑了一聲,說道:“死罪?殺一個人是死罪,殺一百個人,無非還是一死,誰還能讓我死上一百次麽?從那年於三兒死後,我既然不肯自首,就打算背了這個黑鍋,認了……哦對了,上個星期向明華那邊兒得到了消息,陷害我的是那邊兒的一個地頭蛇,哦,他應該算得上是廣州最大的地頭蛇了,我過去了一趟,殺了他,那孫子也算是硬氣,死到臨頭都沒服軟。”
“小毛……你怎麽,怎麽可以這樣?”劉滿屯失望的看著小毛,他不明白這個弟弟怎麽會變成這樣,絲毫沒把人命當回事兒,似乎殺個人對於他來說,就像是隨手殺隻雞宰隻羊那般輕松隨意。
小毛聳了聳肩膀,微笑道:“不是你們給我算的命麽?我是天煞孤星啊,出手就是人命,沒轍……”
“你本來可以不這樣的。”
“不這樣又能怎樣?”小毛點了兩支煙,遞給劉滿屯一支,淺淺的吸了一口,說道:“哥,一會兒你抓我走,也算是立功了,怎麽樣?”
劉滿屯愣住了……
“嗨,沒啥,真的,不就是判死刑麽?”小毛無所謂的笑道。
劉滿屯心裡忽然生出了一股透徹心扉的寒意,一個連自己的性命都不當回事兒的人,他怎麽可能會在乎別人的生命,而小毛如今竟然就是這個樣子了。
“不過……你得答應我一點,嗯,我知道這有點兒為難你,抓了我之後,你得保證援勇哥,平貴哥,還有嫂子……他們平平安安的,這些年所作的事兒,都是我自作主張,他們根本不知道。”
“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就沒罪了麽?”劉滿屯悲哀的看著小毛,這個弟弟到底是成熟了,冷酷了無情了?還是依然那麽幼稚啊?
小毛笑了笑:“起碼……他們不會死,哦,還得沒收他們的資產,沒事兒,路子趟熟了,過去這道坎,很快就能再發家的。”
“幼稚!”
“嗯,我確實很幼稚,有點兒蠢,不喜歡去動腦子費勁的想太多的事兒,所以我解決事情的時候,喜歡直接點兒。”
劉滿屯再次愣住了。
“不說這些了,喝酒。”小毛笑著開了兩瓶酒。
……
喝了許多酒,一箱酒全喝完了吧?
小賣店的老板哆哆嗦嗦的躲在屋內,隔著窗戶望著路邊兒上那兩個神經病一般喝酒的人,他想去報案的,可是他不敢,因為那個惡魔般的人,還在不遠處,如果自己出門兒,會不會被他殺死?而且……和他在一起的那個人,穿著警服,是警察。
小毛拍了拍手,說道:“走吧。”
“嗯?”劉滿屯喝的有些迷糊了,他喝得最多,他想著讓自己喝醉,可是他發現喝了這麽多酒之後,除了讓自己有些迷離暈乎之外,心中的糾結痛苦一點兒都沒有減少。
小毛伸手從劉滿屯的腰間摸出了手銬,哢哢兩聲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笑道:“走吧?”
劉滿屯機械般的站了起來,小毛拉著他的手,往刑警隊的方向走去。
天色蒙蒙亮,淡淡的晨霧籠罩著整座縣城。
“還記得我從廣州第一次回家的時候,你肚子裡好像養了些小玩意兒……”小毛忽然沒話找話的說道。
“哦,酒蟲。”劉滿屯嘟噥著回答。
“現在沒了。”
“嗯?”劉滿屯眯著眼看了看小毛,說道:“你能看得出來?”
小毛笑了笑:“你知道,咱倆和別人都不一樣,我當然看得出來,這頓酒喝的,把酒蟲子都喝幹了呢。”
“長在腦子裡了。”
“那你以後可戒不了酒了。”
“壓根兒沒打算戒過……”
兄弟二人就像是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似的,閑聊著,溜達著,一路走到了刑警隊的大門口。
“你現在跑還來得及。”劉滿屯突然扭頭對小毛說道,他心裡有些不舍,似乎下了決心,包庇就包庇了,這是自己的弟弟啊!
“要跑也得進了刑警隊,或者關進看守所後我再跑,現在跑不是給你們扣帽子了麽?”小毛玩笑般的說著,便拉扯著劉滿屯進了刑警隊。
……
小毛被抓了。
劉滿屯親自把這個殺人犯弟弟抓住,帶回了刑警隊。
沒有人再敢說劉滿屯什麽,就連副局長鄒明,都滿含歉疚的向劉滿屯道歉,並且表示了敬意。
對於小毛的審訊,出乎警方的預料般順利,也許是這個殺人犯,根本就沒打算狡辯什麽,也沒想著給自己開脫。
沒錯兒,於三兒夫妻是他殺的,按照小毛的想法,反正郭達彪已經死了,而且自己已經被認定是殺人犯了, 認了又如何?
有錯兒,朱平貴、李援勇、張敏三個人的生意,做的是正當的生意,沒有介入到黑社會團夥當中,也沒有利用過黑社會,所有暗地裡發生的事情,他們壓根兒就不知情,小毛像是沒事兒人似的說:“你們警察應該能查的清楚。”
還有,讓其他幾個大城市裡的警察們別因為這兩年的某些殺人案子忙活了,誰誰誰,在某某地點,如何如何死的,是我陳江乾的,原因?那孫子不是個東西,仗勢欺人,我看他不順眼。
何其猖狂?何其囂張?
半個月後……
就在法院判決陳江死刑之後的當天,在重兵看守的看守所中,陳江逃了,打傷了四名武警,七名警察,奪走了五四手槍兩支,子彈二十余發。
——
明兒個,最後一章了.....
咳咳,也就是月底的最後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