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直諫
七月的汴梁城不似杭州,入秋時節,枝繁葉茂的樹木已經泛起點點枯黃,雖然還是秋高氣爽的清朗天氣,但是在夜深人靜時,也不時下些潤物無聲的小雨,給經歷夏日暑熱的人們帶來了幾分涼爽。
華美的曹府內院,入秋後的正午陽光不再如夏日般刺眼,暖陽穿透天空中棉絮般的卷雲,將籠罩在大地上的薄涼空氣微微蒸暖,清風吹來,清涼宜人,覺不出絲毫悶熱,院內茂密的幾株松柏在陣陣微風中傲然挺立,一動不動,葉片間篩下的點點金光,伴隨著縷縷清風淺淺搖曳,精巧雅致的閣樓時隱時現。
午後的陽光溫暖而柔和,從天上鋪下來,給精致的閣樓抹上一層橘黃的色調,淡淡的秋陽透過白色的紗窗灑在二樓的某間裝飾雅秀房內,一縷青煙從古銅香爐中嫋嫋升起,在淡淡的陽光下慢慢的稀釋、融化、消失。
房中檀香熏人,床前的一張桌幾上,精雕細琢的酸棗木,上面只打了層清漆,顯得古拙而樸素,一位少女單手支撐著秀氣的下巴,目光輕輕的看向桌子上的一幅字畫,明媚的秋陽灑落少女優美的身影上,那一頭如雲似霧的秀發,適巧遮住了那張嬌美可人的容顏,一襲柔和的拖地長裙將她纖細的腰肢收藏得一點不露,不想反突出了她美好的身段,身影綽約多姿,相貌俏美無雙,卻是曹家最為得寵的小娘子,楚質的未婚妻曹雅馨。
曹雅馨目不轉睛的看著桌上的字畫,美麗的眼波如水,泛出迷離朦朧之色,清麗脫俗的臉頰蕩出一抹彩霞,渾然不覺背後傳來陣陣細碎的聲音。
在曹雅馨身後悄無聲息的端詳了片刻,著實感歎了半響,曹媛才恍過神來,抿嘴輕笑說道:“我道一個上午都不見馨兒妹妹的身影,原來是獨自一人偷偷的在觀看情郎夫婿的鴻雁傳書。”
聽聞背後的聲音,曹雅馨似乎恍嚇了下,下意識的轉身,定了下神,發現是曹媛,纖秀的睫毛微眨,反應過來時俏臉刷的通紅透潤,一雙嫩白玉手就要卷起桌上的字畫。
“馨兒,不用藏了。”曹緩笑道:“該看的我已經看了。”
“媛姐姐,你怎麽能這樣,進門也不打個招呼。”曹雅馨嬌嗔起來,暈紅的小臉嬌豔如花,如同黃昏時候天邊絢麗的雲彩。
“誰說沒有打招呼的,我在門外已經喚了你幾聲,卻不見你回應,從窗影發現你在房中,而且也沒有鎖門,自然而然推門進來了。”曹媛自然不會承認自己確實是存心的,微笑說道:“本還以為馨兒是在專心致志的翻閱詩經棋譜,所以才沒有聽聞,
卻沒有想到卻是思念情郎。”
“才不是呢。”強忍心中羞澀,曹雅馨玉頰緋紅說道:“我只不過是在欣賞這幅字畫而已。”聲音漸漸細微,似有若無,最後蝽首低垂,衣領下的半截晶瑩嫩白的肌膚已經浮起片片霞雲。
曹媛臉上露出明顯的取笑之意,清麗眼波瞥過桌面上的那幅字畫時,忍不住掠過一絲莫名神采,想到近日來高士林卻沒有絲毫的表示,心裡不由恨得玉齒暗咬,或許是怨氣太甚,讓身在廟堂之中的高士林莫明其妙打了個寒噤,直歎寒秋凍人,不如暖春愜意。
思緒飄飛了片刻,曹媛的目光再次落到桌面的牛郎織女圖上,圖畫筆法潤秀,浩瀚的星空之中幽暗深邃,群星璀璨,如同河流,一條由無數隻喜鵲組成的橋梁橫跨河流兩端,衣著簡樸的牛郎肩挑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孩,慢步向橋中心走去,而美麗的織女騰空而起,衣袂飄飄奔飛而去。
從畫圖的技法上來說,人物的一動、繁星與黑暗星空都形成鮮明的對比,而要表現出來這樣的效果,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特別是織女衣袂流蘇飄飛的情形,連衣飾的線條都畫得纖毫畢現,可見圖畫作者的用心,然而曹媛卻不是沉醉於畫中的景色,而是陶醉於畫中之詩的意境之中。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曹媛輕聲吟誦這首詞時,曹雅馨面如彩霞,但秋水般的眼波卻浮現出一縷癡迷之意。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詞句誦畢,兩人靜了下來,繼續沉醉於詞中所表現出來的細膩意境中,過了片刻,曹媛才定下了心神,妙目露出一絲異彩,輕聲道:“語意悠長,楚公子真是有心人啊。”拋開別的不說,這兩句確實是十分難能可貴的名句,不然也不會成為諸多頌歌愛情詩詞當中的千古絕唱。
曹雅馨表面羞澀不止,而心中卻喜悅難抑,甜滋滋的,不是為了難得的畫與詞,而是因為楚質的一片心意,七夕,可謂是古代的情人節,而遠在千裡之外的情郎卻還記得自己,捎來的不僅是禮物,而是綿綿情意。
身為新時代的好男兒,固然沒有經過實踐,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啊,楚質對於現代花樣百出的討好女孩的招數並不陌生,自然不會忘記表示一二,而且還是提前準備好禮物的,只不過因為路程遙遠,所以禮物遲到了兩天,不是在七夕節當日送到,不過想來情絲漣漪的曹雅馨絕對不會在意的。
眼眸中帶著笑意,曹雅馨羞語盈盈道:“就知道笑話馨兒,難道女兒節之時,高家姐夫沒有送禮物予媛姐姐嗎。”
不提還好,一提起高士林,曹媛輕咬紅唇,語氣幽怨說道:“做了個小官之後,每日早出晚歸的,忙碌得連與我說句話的時辰也沒有。”
兩人並不是出現了什麽感情危機,只不過高士林與曹媛成親之後,高曹兩家一致認為,秉承古訓成家立業的傳統,也該是時候為高士林謀劃一下前程了,以兩家的家勢,根本不用自己開口明求,只要不經意似在某個場合透個意思,傳到皇帝耳中,可能也不必煩勞趙禎親自下旨,吏部官員自然會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
而高士林性情雖然有些灑脫不羈,但在其位,也不缺乏盡職盡責之心,在家陪曹媛的時間自然少了,兩人新婚燕爾之期還未過,正值如膠似漆,情濃似海之際,曹媛固然固然明白事情,自然不會反對,但心中當然有幾分不喜。
“就是,如今都已經過午時,還沒見父親回來呢,也不知他們在忙些什麽。”
皇宮,大慶殿
當今天子,貴為九五之尊的皇帝趙禎居於殿中龍椅之上,沒有絲毫的威嚴之色,反而額眉微皺,面帶一絲憂緒,顯然是遇到什麽煩惱之事。
“凡庸之人,只因寵私,驟居要職,如何讓天下臣民心服之,況且先皇太祖太宗曾立下規矩,朝廷不得任人唯親,不得讓后宮乾政,更不得施恩過寵,獎罰失當,冷了眾大臣的心,今陛下奉天承命,自不應耽婦人,破格用皇親國戚,致使朝綱失常。”
大殿之中,一個膚色有點兒黝黑的官員滿面肅容,昂首挺胸的朝著龍椅上的趙禎責問似的說道:“陛下,自古為臣者無功不受祿,為君者賞罰自分明。恕微臣不解,張大人有何德、何能、何功,能受陛下如此破例封賜?”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嘩然一片,但不有少官員紛紛點頭表示讚同,畢竟剛才天子趙禎的旨意實在是太讓人嫉妒了,居然要擢升三司使相張堯佐為宜徽南院使、淮康節度使、景靈宮使。
張堯佐何許人?一個外戚, 如果不是有個好侄女,憑什麽得以佔居高位,當然,這只是小人之心的腹誹,在充滿正義感的大臣看來,張堯佐能力平庸,只因私寵,確實不能身居要職,而且有史為鑒,外戚之禍不可不防。
所以當趙禎宣旨之後,張堯佐強忍心中喜悅地跑出班列,叩頭謝恩接旨時,但滿朝文武只是冷眼旁觀,沒有一個人表示祝賀,反而惹得台諫院的某位官員犯顏直諫。
聽到這毫不客氣的諫言,張堯佐固然是滯愣在那裡,心情自然不必多說,反正很不是滋味,而趙禎也是滿心的不悅,不過想到對方的身份與性情,還是耐著性子說道:“包卿,此言有些過了,張卿豈會無功於朝廷,當年任筠州推官時,治理地方,頗獲讚譽,任犀甫知縣時,建堤防洪,有口皆碑,任開州知州時,滅盜保民,甚為得力,任開封府推官時,持身謹畏。”
趙禎列舉的例子或者有些微的誇大其詞,但也不全是虛言,張堯佐早年出身貧寒士,當時張貴妃還沒有入宮,所以他也是憑著實力考取進士的,而且處世謹慎,熟悉律法,能力還是有的,出任地方官時,確實有過政績,但是毫無疑問,他被皇帝重用與其外戚身份有直接的關系。